周圍的梅林散發出一種淡淡的梅香。這時看窗口燈光下的李嫚,就像是梅花的精靈,天上的仙子。


    任何一個男人這時候看見李嫚,心中都會生出非分之想。


    此刻他卻從不敢有這非分之想。他覺得自己若是想了,無論對李嫚,還是對柳詩雨,都是種不可寬諒的褻瀆。


    地獄魔王茫然走著,猛抬頭,已到了酒館的後門前。


    酒館的後門上,這時候已亮起了燈光。燈光很柔和,看來和十天前跟沙依果果來時看見的並沒有什麽兩樣。甚至連窗欞上的積雪,也都和十天前同樣潔白耀眼。


    但十天畢竟已過去了。


    這過去的十天時光,已發生了很多的事,無論誰也追不迴來。


    地獄魔王踟躕著,實在沒有勇氣邁進這酒館的門。


    在發生過那天板車上的那件事之後,他猜不透李掌櫃今日為何要找他到這裏來。他可是那看見過李掌櫃光屁股囧樣的人。


    如果換作兩個月前,他無論如何是絕不會聯想到囧,會認為穿不穿衣裳都是很正常的。


    但現在已是兩個月後,他已經知道在人前,人必須穿衣裳。


    可是他又不能不進去。


    無論李掌櫃是為了什麽找他,他都沒有理由推卻。


    大堂最裏麵的桌麵上,已擺好幾碟精致的下酒菜。淡青色碟子裏的是暗紅的火腿,琥珀色碟子裏的是白玉般的白宰雞,還有兩壇好酒。


    地獄魔王剛踏進大堂,就驟然呆住。


    過去的十天,似已在這一刹那間突然消逝,他似又迴到十天前。望著那桌子上的酒菜,他的心突然激動地跳了起來,跳得就像是見到久別重逢的戀人,仿佛那桌子前就坐著沙依果果——十天前的溫柔、十天前的故事……


    地獄魔王不敢再想下去,再想下去他非但對不住柳詩雨,還對不住自己。


    看來,請他來的老板不是李掌櫃,是那已經棄他而去的沙依果果!


    他眼睛望向櫃台旁邊的那扇小門,小門上垂著珠簾。


    但這時珠簾內已傳出她的聲音:“請坐。”


    這聲音仍和十天前同樣柔美。但卻顯得那麽生疏,那麽冷漠。若不是桌上的那幾樣菜,他實難相信簾中人就是他十天前的舊友。


    他隻有坐下來,那眼神在說:“多謝。”


    珠簾掀起,一個人走了出來。


    地獄魔王連唿吸都幾乎停頓,但走出來的卻是個孩子。他身上仍披著白羊毛做的披風,一身白衣白鞋白襪,臉色也蒼白如紙。


    他就是多布的外孫小少爺。


    地獄魔王看得目光一跳,那小少爺握劍的手看似已廢,那瀾滄八爺不是這小少爺所殺。


    難道,那簾後的女人不是沙依果果,是玫瑰夫人!


    他翕動鼻翼,沒有聞到玫瑰夫人的味道,也沒有聞到沙依果果的味道。隻有這小孩子的乳臭味道,和酒菜味道。


    但還有一種夢中的味道,很熟悉的味道。


    這簾後的女人是誰,為什麽聲音那麽熟悉而又陌生?


    她又是怎麽知道我喜歡這樣的酒菜?


    她仍留在簾後,隻是沉聲說:“莫要忘記娘方才對你說的話,快去向狗大哥敬酒。”


    小少爺說:“是。”


    他恭恭敬敬地斟上酒,垂著頭說:“千錯萬錯,都是小弟的錯,但求狗大哥不要記在心上,狗大哥俠肝義膽,就算殺了小弟,也是應該的。”


    地獄魔王驚住了,也不知該怎麽做。就算他明知自己絕沒有做錯,此刻望著這孩子蒼白的臉,心裏仍不禁有種懊悔的心情。


    這多布的女兒葫蘆裏到底賣的是什麽藥,她這是要對他做什麽?


    這種酒他怎麽喝得下去,可是他又怎能不喝?


    這已不是酒,隻是要他命的釣餌。既然他來了,他就得接住。


    小少爺說:“小弟以後雖已不能練武,但男子漢總也不能終生托庇在父母膝下,但求狗大哥念在小弟還小不懂事,傳授給小弟一樣防身之術,也免得小弟日後受人欺負。”


    地獄魔王暗中歎了口氣,手伸出來,以掌代刀,在空中劈了幾下。


    多布的女兒在簾後說:“狗大哥從未將青竹刀法傳人,有了這青竹刀法,你就有了護身符,還不快多謝狗大哥。”


    小少爺果然拜倒在地,說:“多謝狗大哥。”


    地獄魔王暗中卻歎息一聲:這孩子卻成了棋子,做了別人殺人的釣餌。


    沉默,靜得令人不安。


    灰衣壯漢已帶著那孩子走了。但女人猶在簾後,卻還是不讓地獄魔王走。


    她為何要將他留在這裏?


    地獄魔王本不是個多疑的人。但在這裏,他忽然發覺自己已變得像個不相信任何人的人,心中裝滿了疑惑。


    好奇,實在是最奇妙的,“它”有時能令最愚笨的人變得極聰明。有時卻能令最聰明的人變成傻子。


    夜已深了。


    李嫚是不是還在等著他?


    女人突然說:“你有事?”


    他搖搖頭。


    女人默然半晌,緩緩說:“你是跟李嫚一起迴來的?”


    他點點頭。


    女人說:“她是個很可憐的女孩子,身世很悲苦,一歲時就跟著她的父親為躲避仇人而顛沛流離,你若已見過她的父親,就可以想見她的不幸了。”


    地獄魔王點點頭


    女人說:“半年前我到螺髻寺去許願,見到她站在懸崖前正準備跳崖,我就救了她……你可知道她是為了什麽而不惜跳崖的嗎?”


    地獄魔王搖搖頭。


    女人說:“她是為了不連累她的父親。”她輕輕歎息了一聲,又說:“那樣的父親,竟會有這樣的女兒,實在令人難以相信,我不但可憐她,也很佩服她。”


    地獄魔王也隻有歎了口氣,沒有做任何表示。


    女人說:“她不但聰明美麗,而且很有上進心,她知道自己的身份,所以無論做什麽事都分外小心,總怕別人暗算她。”


    地獄魔王盯著桌子上的酒杯,眼神仿佛在說:“如今隻怕再也不會有人敢來暗算她了。”


    女人說:“這也是她自己小心換來的,隻不過她年紀畢竟太小,心腸又太軟,我總是怕她會被別人給害了。”


    地獄魔王盯著珠簾,那眼神仿佛在說:“她不讓別人上她的當,已經阿彌陀佛了。”


    女人說:“我隻希望她日後能找個很好的歸宿,不要糊裏糊塗的被人騙了,擔驚受怕一輩子。”


    地獄魔王沉默了半晌,那眼神仿佛在說:“你為什麽要對我說這些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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