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趙靜沒想到因為十八萬彩禮,她差點要了未來小姑子的命。


    下午兩點,她正在新房盯裝修,忽然接到崔牧的電話:“趙、趙靜,我妹喝了農藥,現在在縣醫院搶救。醫生說她喝得太多了,而且送來得有點晚,不一定能救得活。你、你能來一趟嗎?”


    “什麽???”趙靜砰得扔下手裏的瓷磚:“你妹喝農藥?為什麽啊?她不剛休假迴來嗎?”


    “我、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跟我媽吵架吧!你還是先過來吧!我媽現在情緒很激動,剛還暈了過去。我也不知道怎麽辦了。”


    趙靜:“行,縣醫院是吧?我馬上來。”


    崔牧老家跨縣,挺遠的,得坐中巴。等她趕到縣醫院已經過了兩個半小時。


    剛上三樓,見崔牧穿過人群向自己走來,她氣喘籲籲地上前:“怎麽樣了你妹?脫離危險了嗎?”


    “洗了胃,做了血透,已經脫離了危險。但是器官受損,腦部有水腫,人還沒醒。現在先移到普通病房了。”


    趙靜長鬆一口氣,問道:“怎麽迴事啊?好好的為什麽會喝農藥?就因為跟你媽吵架?”


    “也、不全是……”


    趙靜等著聽後話,結果崔牧卻沒音兒了。


    “所以呢?到底是因為什麽啊?行,別愣著了,病房在哪兒,邊走邊說吧!”


    “26號房。”崔牧說著,但是下一秒又一把拉住了趙靜,麵露難色:


    “那個,剛家裏的親戚都來了,現在病房人挺多的,亂哄哄的。要不,你還是先別進去了。我妹現在還在昏迷中,你進去了她也不知道。不如我一會兒開車送你迴去吧!”


    “神經吧!”趙靜一臉看瘋子的表情:“我大老遠跑來,你讓我迴去?崔牧,這可不是小事啊,我要不來,你家這幫親戚還不得把我說死啊!再說我看你妹,跟你們家來了多少人有什麽關係?”


    崔牧無言以對,隻得點頭:“那,那去吧!”


    然而不過幾秒,滿腹狐疑的趙靜便知道崔牧不讓她進病房的原因了——因為他妹崔嘉敏喝農藥自殺的原因,跟她有關。


    ·【2】


    病房裏烏泱泱的全是崔家人。因為崔母正坐在病床前聲淚俱下地跟一眾親屬訴冤叫苦,誰也沒注意到出現在病房門口的趙靜。


    而剛剛崔牧在走向病房的途中忽然接到了公司的電話,給絆住了,以至於讓她聽到了接下來的這番精彩對話。


    崔小姨:“你當初就不該答應她。這麽多錢,怎麽可能一下子拿出來?你們家條件她又不是不知道,你跟崔牧也沒騙過她。


    現在房子車子都買了,也按她的要求開始裝修了,又說什麽沒有十八萬彩禮不結婚。這不存心為難人麽?”


    崔二叔:“當初你們把她誇得!說她心眼兒好,不圖錢,願意跟崔牧一起奮鬥,我們還替你高興。結果呢?人家還留著後招呢!


    十八萬!你們要能出這麽多彩禮,我早就給崔牧把媳婦兒說著了,甚至房子都不用買,直接把家裏老房子翻新一下都行。”


    崔大姨:“她要十八萬,你就跟她說沒有不就行了?她說沒十八萬不結婚,那就不結嘛,你還怕拖不過她?


    你說你為了那麽個女人,把嘉敏逼得喝藥自殺,這不傻嗎?嘉敏不願意掏錢,你就好好跟她說,你罵她幹嘛?現在倒好,弄成這樣。”


    “我也不是跟她白要。”被一家人這麽數落,崔母更傷心了:


    “我跟她說了,算我們跟她借的。等她哥結婚了,我們再慢慢攢錢還她,可她死活不肯,還罵我偏心,說投胎到這個家倒了八輩子血黴……這是人話嗎?嗚嗚……”


    “偏心?這能叫偏心嗎?別說咱農村,就是大城市還不一樣?女的沒房沒車她能嫁出去,可男的沒房沒車沒錢,他怎麽結婚啊?誰嫁給他?


    家裏要是有個金山銀山的,哪個當爹媽的會偏心?我保證一碗水端平,絕不偏向誰。這不是沒這個條件嘛?


    當哥哥的經濟困難,結不了婚,當妹妹的剛好有這個錢,寧願存在那裏不動,也不願拿出來幫幫哥哥,這對嗎?”


    “你們是不知道,”崔母重重擤了把鼻涕,指著床上尚處在昏迷中的“不孝女”,憤憤道:


    “她從車站直接坐公交車到家也就兩塊錢的事,非要花五十打車。一兩千的手機不能用嗎?買個六千多的!


    我問她身上的外套多少錢,她跟我說兩千,我還以為她騙我。結果給她收拾房間,還真看到了買衣服的小票,還真是兩千!”


    崔母和語氣中有種麵對慈禧一頓飯吃一百多道菜的震撼和痛徹心扉:“那麽兩層破布啊,兩千多塊!怎麽買得下手啊?你再能賺錢,也不能這麽霍霍啊!那個抹臉的什麽霜啊水啊,隨便一瓶都好幾百!


    一邊說掙錢辛苦,一邊這麽糟蹋。你說你能買六千多的手機,兩千塊的衣服,你怎麽就不能拿點錢出來幫你哥湊彩禮?”


    ·【3】


    顯然對這個龐大的家族成員來說,六千多的手機,兩千塊的衣服和幾百的霜幾百的水,確實夠得上“大逆不道”了。他們頓時鴉雀無聲。


    好在崔大姨還是決定維護一下她這可憐的外甥女:“唉,現在的年輕人也不知道怎麽迴事,一個比一個花錢厲害。


    我家這混球也是想買個老貴的手機,給我一頓兇,轉頭就刷信用卡買,結果信用卡還不是我們給他還的?想想就氣人。”


    “媽!”剛掛斷老板電話的崔牧,一扭頭看到趙靜竟然一直站在門口遲遲沒有進去,頓知大事不妙。


    他三步並作兩步衝到病房門口:“趙靜,你、怎麽不進去啊!”


    眾人嚇一跳,崔母更是趕忙住嘴。每個人臉上都帶著尷尬與局促。


    崔母一臉慌張:“小靜啊,你、你什麽時候來的?來了怎麽也不吱聲啊?就這麽……站門口?”


    趙靜:“是要進來的,聽到你們在說我,就停下了。”


    “哎呀,小靜哪,”崔母的聲音有些哆嗦:“我們也沒說你什麽,就說嘉敏這丫頭不懂事兒,不肯出錢幫她哥湊彩禮,沒有怪罪你的意思。你別多心啊!”


    “可我聽著句句都是怪罪啊……”


    “哪有?”崔牧立刻上前打圓場:“我媽說沒怪罪,那就是沒怪罪,是你聽岔了。”


    “聽岔了?你剛一直在接電話,怎麽知道我聽到了什麽?”


    崔牧的臉唰一下紅了,眼瞅著汗就要流下來,趕忙抓起趙靜的手,試圖用愛喚醒她的大度和理智:“親愛的,先不說這個了。裏麵太擠了,走廊有凳子,咱們去坐會兒吧!我有話跟你說。”


    “要坐你自己去坐。”趙靜用力甩開崔牧的手,徑直走到崔母麵前:


    “阿姨,我是提過十八萬彩禮,但是從來沒有說過沒有十八萬彩禮不結婚的話。我的原話是‘攢不夠這些錢,那就推遲一兩年結婚’。你們問問崔牧是不是這樣。”


    崔小姨第一個仗義執言:“攢不夠,就推遲一兩年結婚,那要是一兩年還是沒攢夠,那不還是不結婚嗎?有什麽區別?”


    緊隨其後的是崔二嬸:“就是。小靜啊,崔牧家條件你又不是不知道,錢都拿去給你買房子了,哪兒還能拿得出這麽高的彩禮啊?


    你這要求真是有點強人所難了。要不是你阿姨著急讓你們結婚,她也不會逼得嘉敏喝藥自殺,你說是吧?”


    ·【4】


    眼見事態越來越嚴重,崔牧急了:“二嬸,別說了。彩禮是我答應趙靜的,不怨她。爸,媽,你們先照顧著嘉敏,我送趙靜迴去。”


    “話都沒說清楚,走什麽走?”趙靜瞪了崔牧一眼,崔牧便不敢吱聲了。


    崔牧後悔死了給趙靜打電話喊她來。他也是上班途中接到崔父電話說嘉敏喝了藥,臨時趕迴縣城的。


    具體情況崔父電話裏也沒說明白,就說嘉敏跟她媽吵了架,崔牧也沒多想。


    直到剛剛親戚們一下子全來了,小姨問起,崔母才說出是因為彩禮的事。


    他要知道嘉敏是因為這個喝的藥,打死也不會讓趙靜來承受眾矢之的的。


    可等他再打給趙靜已經來不及了,她人都到醫院門口了。


    “二嬸,你的意思,嘉敏喝藥自殺還是我的錯咯?”


    見眾人不吭聲,趙靜冷笑:“這筆錢是我跟崔牧要的,可我從來沒有讓他逼叔叔阿姨給他這筆錢,更沒有讓他去搜刮嘉敏。


    另外我要聲明一下,崔牧的錢不是拿給我買房子了,而是給他自己買房子了。房本兒上可是清清楚楚寫的我們兩個人的名字,這一點還請你們搞清楚。


    房子一百五十萬,我出了八十萬,崔牧拿了七十萬,裝修款是咱們各自出一半。所以實際我比崔牧多支出了十萬,這一點他沒跟你們提嗎?”


    見兒子的臉麵被當中戳破,崔母不淡定了:“既然決定在一起,誰出多少錢幹嘛算得那麽清呢?”


    “要算的,阿姨。我要不把話說明白了,各位叔伯姨嬸們還以為我占了崔家多大的便宜呢!所以,說是十八萬彩禮,其實也就八萬而已。


    崔牧沒有不要緊,可以慢慢掙。這房子不就是我們一點一點掙來的嗎?一百多萬都掙來了,難道這點彩禮還掙不來?”


    “那也有人家不要彩禮。”崔母不死心道。


    “是啊!是有很多女方不要彩禮。我一個同學就沒要彩禮。不僅沒要,還出婚房,陪輛路虎,外加兩百萬現金呢!


    但是條件是男的以後不準跟老家人有任何瓜葛,以後孩子也得跟我同學姓。這可不是我瞎說哦,崔牧也知道的,你們可以問他。當然,這樣的好事也不是誰都能遇到的。”


    ·【5】


    看著眾人臉都氣黑了,趙靜繼續道:“但我們就是普通家庭,我爸媽的觀念裏彩禮就是必不可少的。


    他們能同意我跟崔牧一起攢錢買房,就已經超過很多父母了。我總不能再要求他們把條件一降到底吧!彩禮我可以提,給不給在於崔牧自己。”


    “我說攢不夠錢推遲結婚,並不是拿這個威脅崔牧。他青春寶貴,我一個女的的青春難道就不值錢了?


    如果他努力了,最後還是差點兒,我也會酌情考慮降低標準的。


    可現在他還一點兒勁兒都沒使呢,你們就開始責怪我了,甚至連嘉敏喝藥自殺也成了我的罪過。這不是欺負人嗎?”


    一屋子人麵麵相覷,誰也沒吱聲。


    趙靜狠狠瞪了崔牧一眼,走出病房。崔牧拔腿追了出去。


    兩人還未走出醫院大樓,就吵起來。


    趙靜:“崔牧,你跟我說實話,是你讓你媽問你妹要錢的嗎?”


    “沒啊!我都不知道這事兒。我要是知道她是為這個喝的藥,我就不會叫你過來了。”


    “那買房的錢呢?那七十萬裏頭,你說五十萬是你自己掙的,另外二十萬是你爸媽給的。你爸媽哪兒來的二十萬?那也是嘉敏的錢,對嗎?”


    崔牧啞口無言,半晌,才道:“我不清楚。”


    “你不清楚?你怎麽會不清楚?”趙靜的心沉了下去:“崔牧,你真的讓我刮目相看。我們在一起這麽久,我都不知道你們家居然一直在吸你妹的血。


    以前我就知道你妹跟你們關係不好,你說她就那脾氣,跟誰都合不來,所以很少迴來。她為什麽很少迴來?還不是被你們逼的?誰他媽願意待在一個吸血鬼家庭被人啃食啊?


    你說你妹高中沒讀完就出去打工了。一個沒學曆沒背景的農村女孩兒,要在外麵站穩腳跟,多不容易啊!


    好不容易通過自己的頭腦和努力賺到了錢,買點自己喜歡的東西,還要被人指責。憑什麽啊?”


    因為時間太晚,沒有迴去的車,趙靜就在醫院附近找了個賓館住下。


    她還是想等等看嘉敏的情況。


    好在隔天嘉敏就醒了。


    趙靜趁著崔父崔母去食堂吃飯,獨自進了病房。


    看見趙靜,嘉敏冷冷地把臉麵向牆壁。


    ·【6】


    趙靜自顧坐下,柔聲道:“你是不是也怪我跟你哥要這筆彩禮?畢竟要不是我獅子大開口,你媽也不會又問你要錢,是吧?


    其實我挺能理解你的心情的。當初我爸媽讓我把攢的錢拿給我弟買房的時候,我跟你是一樣的心情。


    不過我沒有選擇輕生,而是隔天就收拾好行李跑去了外地,一待就是三年。那三年裏,我沒有主動給家裏打過一個電話。”


    嘉敏驚訝地轉過頭來。


    “我們家也重男輕女。我可以拍著胸脯告訴你,從小到大,你受到的所有委屈,我都遭受過。大到學業工作,小到一隻雞腿一顆糖,處處透著不公。


    我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我的性子越來越烈,脾氣越來越暴,對他們也越來越憎恨。凡是我不認同的事,堅決不服從。”


    “我弟要買房,要結婚,我就不用買房,不用結婚嗎?就算我找了個有錢男人什麽也不用出,那又怎麽樣?那是我自己賺的錢,我為什麽要給別人?


    很多人覺得兄弟姐妹不是別人,一個媽生的,身上留著同樣的血,怎麽能是別人呢?


    可如果不是‘別人’,為什麽一個要被放血割肉去供養另一個?誰規定的?誰又把我們當自己人了呢?”


    “自從我六親不認之後,我的日子就好過多了。我爸媽知道我狠起來真的連爹媽都能不要的,反而不敢惹我了。”


    “我不知道這些年你到底被你爸媽搜刮了多少,才會讓你這次絕望到喝藥自殺。


    你明明有那麽多方法對抗這種不公,再不濟還能選擇遠離,永遠不聯係,為什麽要選擇最下策的方法呢?”


    如同被一支利箭穿過心髒,已經很多年沒有哭過的崔嘉敏瞬間濕了眼眶:


    “六親不認?真的可以嗎?我總想著,他們是我父母……”


    “對你好的父母,你當然可以竭盡所能來報答。


    可如果他們隻把你當成滋養別人的養分,那你能做的也隻有盡到最基本的贍養義務。除此,再無其他。”


    趙靜說完這段話便起身要離開,崔嘉敏追問:“你既然知道我們的情況了,能不要這筆彩禮嗎?”


    “當然不能。”趙靜斬截道:“當初我爸媽知道我要跟崔牧一起攢錢買房,他們雖然不高興,但也沒敢多說什麽。


    隻提出一個要求,就是彩禮。這錢他們可以不要,讓我自己揣著,但崔牧必須得給。”


    “嘉敏,我提出要彩禮,是我對將來要和我共度一生的男人的考驗,不論是能力還是人品。而不是為了讓你陷入窘境的。


    你之所以會被你爸媽壓榨,根本原因在於你自己。你如果不下定決心扞衛自己的權利,總是顧念那點所謂的親情,那你這輩子也擺脫不了被壓榨的命運。”


    趙靜跟崔嘉敏說不會放棄彩禮,是為了向她表明自己的立場和態度。其實在病房門口聽到她自殺的真正原因時,她和崔牧就已經完了。


    她可以不在乎崔家人什麽看法,以後可以拒絕和他們中的任何人來往,走動,但她知道崔牧不能。


    他從小在崔家固有的觀念和教育模式下長大,帶著七大姑八大姨的關懷和期盼一路自私向前,身後是一整個崔家智囊團給他出謀劃策。他甩不開,也斬不斷。


    在嘉敏自殺這件事上,他們批判崔母最多的一句也隻是“你跟她好好說,幹嘛罵她”,卻沒有一個人說一句“你就不該找嘉敏要錢”。


    因為他們祖祖輩輩都是這麽過來的,以女養男。從來沒有誰覺得不對。包括崔牧自己。


    ·【7】


    壓榨妹妹多年的崔母,他對妹妹可曾有過一絲感激與不忍?沒有。


    如果有,他就不會在提到妹妹時那樣一副輕描淡寫、不以為然的嘴臉,不會在說到她和父母不合時顯露出那麽一絲紮眼的優越感了。


    趙靜提出分手時,崔牧很氣惱:“我拿我妹的錢,不都是為了你嗎?如果我沒房子也拿不出彩禮,你會嫁給我嗎?”


    “當然不會。我幹嘛要扶貧?你拿不出,那是你無能。你壓榨你妹還理所當然,那是你無德。你對你親妹都能這樣,我怎麽敢把自己的一生托付給你?”


    崔牧終於暴躁:“行,分就分吧!我二叔他們都說你沒教養,我還替你說話來著……嘉敏出院後就不告而別,還把我們全家都拉黑了,我還沒找你算賬呢!”


    “是嗎?”聽到這,趙靜發自內心地笑了一下。


    兩個人火速賣了房子,拿迴各自的房款。至於已經花了的裝修費,自認倒黴吧!


    趙父知道兩人就這麽分了,大跌眼鏡,問原因。


    趙靜說了一下大致經過後,惡狠狠道:“這種壓榨女兒補貼兒子的人家,我才不要和他們有什麽瓜葛。”


    趙父聽得老臉一紅,隨即附和:“是是是,這種人家要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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