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這陣子每晚十點左右,鄰居家門口上演戰爭片——前妻控訴負心男。


    真的很準點,前後不錯五分鍾,本著人神具備的八卦心,我趴在門上仔細核準過。


    開頭三兩迴,是前妻一個人在外頭控訴,這位大姐地方口音過於嚴重,語速又快,我能聽清的就是她哀完了怨怨完了又哀的怨婦情緒,高高低低地在我家大門前起伏……


    男人倒是沉得住氣,不開門,不答話,不接招。


    我猜大概是冷戰術,想著這麽幾迴前妻覺得沒意思也就走了。


    但前妻相當執著,不依不饒地每晚來這麽一出。


    男人到底撐不住了,大概也覺得影響不好,雖然攤上我這麽逆來順受的省心鄰居,但麵子還是要的,故兩三迴之後,男人接招了。


    開頭是好說,低聲細語的。


    說著說著分貝就高了,然後便是唇槍舌劍。


    吵架的時候,男人地方口音也很重,大多內容聽不懂,但那種你砍我一劍我紮你一刀的激烈清晰可辨。這樣差不多吵上半個來鍾頭,各自聲嘶力竭,停戰。


    下一個夜晚繼續……


    就這麽讓我這麽一個宅得要死的女人,終於對枯燥乏味的人生,有了那麽一點兒期待哈哈哈。


    ·【2】


    但是……


    好吧,其實我沒那麽八卦,也不想嘚啵一對離異夫妻的吵架,我想嘚啵的是,這個從頭發絲到後腳跟都填滿了委屈的前妻,到底是怎麽落到如今這種悲涼境地的。


    太悲涼了簡直——四十歲高齡被男人拋棄,明明男人出軌在先,是實打實的過錯方,但離婚時房子店鋪存款甚至連兒子都落在了男人手裏。


    如今男人和二婚的年輕小媳婦雙宿雙飛,小兒子都已經蹣跚學步,大兒子也跟後媽相處和諧。


    而這個每晚來控訴的女人,則居無定所,疾病纏身,沒有工作和收入,蒼老憔悴……


    ——這就是女人控訴的全部內容,雖然他倆吵架我聽不懂,但其實,我是知情人。


    我相當知情。


    事出有因。


    半年前的某天下午,女人敲開我家門想讓我幫忙給市電視台某個調解欄目主持人打個電話,控訴前夫的無情無義。


    那個忙我沒能幫成,一是主持人電話我找不到,再就是旁人的家務事,我不好插手。


    但那迴女人跟我講的是普通話,也借機跟我傾訴了一輪她跟前夫的恩怨情仇。


    所以我成了知情者。


    斷斷續續聽完,真不是一般唏噓——一個女人腦子裏進了多少水泥,才自我犧牲到這種程度,反正換了我,打死我也做不到。


    但是,她做到了。


    所以,她悲催了。


    ·【3】


    講真,拋開別的,我對鄰居家男人印象其實是蠻不錯的。當初因為差不多同一時間買房子裝修,門挨門的,難免相互磋商一下裝修問題,就算我再宅,也認識了。


    外觀印象不差。


    男人有一米八,身材挺拔,國字臉,濃眉大眼,當時也就三十五六歲,是男人的好年紀。


    平日裏穿運動裝,牌子還算不錯。


    唯一的……男人氣質一般,言談舉止多少能暴露文化素養不會太高,應該屬於農村包圍城市並成功占領城市那一撥的。


    很快得到驗證,沒多久我發現男人在我經常去的一家商場入口處有個店鋪,經營某品牌化妝品,店裏雇著幾個花紅柳綠的小姑娘。


    有次我在門口碰到他,他熱情招唿了我,大氣地一揮手,跟我說看中啥隻管拿(幸虧我是那種三天不洗臉,半輩子沒劃過賬的女銀,否則衝著一下子,可能就把我拿下了)。


    但可以瞅見男人性格也不差,至少人不小氣。


    並且男人還愛運動,如果我多日不遇地起早一迴在小區溜達,準能碰到男人在一圈一圈跑步,天不太涼的時候穿著背心短褲,大腿和手臂的肌肉也一鼓一鼓的。


    也能讓有點兒色心的女人瞅著偷偷咽兩迴口水……


    那時候,在他身邊的還是前妻。


    前妻也不醜,瘦高,短頭發,很精幹的樣子。


    隻是不修邊幅,穿得灰撲撲的。


    那時他們的兒子十二三歲,眉清目秀的小小少年。


    當時他家買的是大戶型,這個小區也是這一片價格最貴的,我這樣的數字白癡扳著手指頭也能算出來,他們家經濟不會太差。


    後來裝修完,房子曬了一段我搬過來住,男人一家也已經早我幾天住了進來。


    就這麽正式做了鄰居。


    ·【4】


    成了真鄰居反倒沒啥來往了,一是我宅,很少出門,另外就是彼此作息時間不一,就算出門也很難碰上。


    十天半個月甚至更久都見不著。


    反倒是偶爾會在電梯裏碰到他家的清秀少年,在附近一所重點中學念書,不太愛說話,笑起來會臉紅,五官跟他爹很像。


    一點兒不誇張,那小子也算我看著長大的,我在電梯裏看著他拔節一樣長高,從初中到高中,他長到了差不多一米九。


    也是這期間,少年的爹媽離了婚——某一日我出門扔垃圾,出電梯的時候恰好碰到男人跟一個女人進電梯。


    女人很年輕,頂多二十三四,蘋果臉,皮膚很白。不是很洋氣,但水潤。並且女人肚子很大,至少懷孕六七個月了。


    男人進電梯的時候,體貼地攙著女人。


    當時我愣了一下,男人跟我打了招唿。


    我衝他笑笑,心裏還在發愣,很明顯,來人這麽大鳴大放地一同出入,應該是有了名分。


    也就是說,男人離婚了,竟然。就在我一門心思宅著的這幾年,男人不光離了婚,還跟新歡有了孩子。


    但也就唏噓了那麽一下,到底是旁人的事兒,何況這種事兒這年頭比比皆是,沒啥意外也沒啥稀奇。


    關上門,照舊各過各的日子。


    ·【5】


    直到半年前,男人前妻敲開我家門,如泣如訴地講述了前因後果(當時我攔了,我不想太主動攙和這種八卦,但我沒攔住,她不說完堅決不走,她那時候大概就有點兒走火入魔了)。


    於是她便傾訴了她的悲催,我也奉上了我的……唏噓。


    也有點兒同情,但分量極少,我硬是非常不厚道地覺得,落到今日,與其說男人渣,不如說女人聖母心爆棚,成全了男人的渣。


    她也太太太不愛自己了。


    ·【6】


    跟我想得差不多,這對如今的怨偶,曾經非常恩愛過,十八九歲的年紀就結了婚,不甘於農村的貧瘠,結婚後倆人跑到了省城打拚。


    先是跟著旁人幹理發,女人手巧,學得快,很快能獨當一麵,倆人便借錢盤了個小門麵,開了個理發館。


    那時候理發就是理發,沒那麽多花哨,正正經經靠手藝賺錢,很辛苦。


    女人理發,男人收個錢啥的,輕省的多。


    為了省錢,開頭夫妻倆白天幹活,晚上打個地鋪睡在店裏。


    後來女人懷了孩子,才湊合著租了間儲藏室容身……


    總之,各種艱苦,各種心酸,各種相依為命。但再艱苦,女人的話說,也沒委屈過男人,好吃的讓他吃,好穿的讓他穿。


    寵男人,是她樂意做的。


    就這麽慢慢手頭積攢了點兒銀兩,盤了更大的門麵,理發行業也進入到最好的時候,燙發染發的,錢賺得比以前快了很多。


    再後來男人想自己幹事兒,就拿著錢代理了某品牌化妝品,在一條商業街開了店鋪,自己當了老板。


    女人比男人還高興,她是那種骨子裏覺得就該寵男人的女人,但她也一直堅定不移地認為這種付出能換迴同樣的心意。


    換迴男人和他一輩子的相濡以沫,換迴兒子對她一輩子的感恩戴德。


    然而,日子好起來的時候,新歡也說來就來了。


    而新歡不是旁人,正是她一遠房侄女。


    親緣關係不太近,可也不太遠,所以女人才會管這檔子閑事兒,把學沒上好也找不到合適工作、家裏經濟條件又很差的侄女,大包大攬地老家帶了出來。


    女人的意思,侄女年輕貌美的,扔在農村老家可惜了,帶出來,總歸有希望活得更敞亮些。


    女人在這一點兒上再次奉獻出了她自以為是的善良,不光給了侄女一份工作,還讓侄女住到了家裏。


    到底是親戚麽。


    結果侄女也沒辜負她的這份親厚,不光住到了她家裏,還睡到了她的床上。


    直接把她的男人,睡,跑,了!


    ·【7】


    崩潰吧?


    換了我這事兒除了就算不拎把大砍刀剁了這對狗男女,也絕對讓男人淨身出戶。


    誰對誰錯都無關緊要了,這事兒特麽地不能論對錯,哪怕剁了就為出口氣呢。


    但是,人家不,人家忍了,忍的原因是……為了兒子。


    也不知道男人到底怎麽拿捏的怎麽做到的,不光讓女人在離婚協議上簽了字,並且還讓女人同意了……淨身出戶。


    女人跟我這麽說的,兒子當時才上高中,跟著男人,男人答應她,把外頭那套投資的房子放在兒子名下,給兒子留著。


    畢竟兒子日後上大學也好結婚也罷,開銷巨大,都由他來負擔。


    那時候女人身體已經出了問題,好像有次腦出血搶救過來留下的後遺症,腿腳都不怎麽利落了,理發店便盤了出去,資金都放在了男人的化妝品店裏。


    但男人給她看了賬本,這幾年因為網絡衝擊,實體店經營相當困難,基本沒賺啥錢,有時候還賠本……


    也就是說,沒存款。


    並且現在住的這套本就在男人名下,還有按揭沒還完,男人說錢他來還,他會給女人租套房子,不管店鋪賺不賺錢,都會按月給女人生活費。


    女人……同意了。


    當時女人不光同意了,還覺得男人也挺不容易。


    負心這事兒她是拉不住了,對方又是她侄女,翻了臉,老家那邊兒都很難看,她自己身體又不好,男人這麽安排,合適(真特麽的,合適)。


    ·【8】


    就這麽離了,男人也真給前妻租了房子,按月付生活費。


    男人堅持了半年。


    半年後,女人房租到期,男人沒再給續費,生活費也停了,理由很簡單,男人要養著念大學的兒子,還有小兒子已經出生,所以他養不起女人了。


    一分錢都拿不出來了。


    女人的經濟意識大概是這時候才開始覺醒的,但已經太晚了。


    男人早在這段時間裏,把所謂的財產資產啥的理了個滴水不露,並且倒打一耙——男人沒義務負擔女人,沒跟她要兒子的撫養費已經算是仁義。


    男人把賬目給女人看,兒子花費巨大,全是他咬牙撐著,他是實在沒能力再管女人了。


    男人的意思,從此兩不相欠。


    女人就是從那時候開始了她的控訴,隔三岔五地上門來討伐。


    男人很少接招,男人全家基本都不接招。


    白天他們不在家,晚上裝著不在家,由著女人一個人無濟於事地鬧騰。


    最厲害的那一陣子,女人撥了110,撥了120,還到處撥熱線找記者來報道一個男人的始亂終棄,一個男人的無情無義。


    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女人身體本來就不好,在這種怨懟痛恨的煎熬裏飛快蒼老下去。


    最最不甘心的是,曾經付出了那麽多,為了男人為了兒子吃了那麽多的苦……


    可她什麽都拿不迴來了,男人,兒子,本來該屬於她的生活保障,還有健康。


    她握在手裏的,也就這一把虛無的怨恨。


    而最最悲涼的,這場持續了近半個月的狗血連續劇,最後以你根本想不到的方式收了場——那一晚,男人沒出來應戰,出來的是他倆的兒子。


    二十出頭高大帥氣的大小夥兒。


    小夥兒說普通話,所以隔著我家不太厚的防盜門,小夥兒的每個字我捂著耳朵都聽了個一清二楚(何況我原本就趴在門上)。


    小夥說:你以後別再來了行嗎,媽,你不要臉我們還要臉呢。


    當時我心裏像被什麽紮了一下,也想罵人,噎得要死。


    ·【9】


    那之後,她沒再來過。


    門外的夜晚終於安靜下來。


    其實隔日上午,我見到了她的白眼狼兒子。


    一個高高的、眉清目秀的青年。


    我在電梯裏見到他,跟以往一樣,他還是朝我笑了,略帶羞澀。


    我知道在他父母離婚後,他選擇了他爸,並且跟年輕的後媽相處融洽,有幾次,他在小區空地逗他年幼的弟弟,倆人都很快樂。


    這是一個白眼狼不假,但難過的是,我竟然也能有些理解他。


    相比於一個隻懂付出一味付出從不索取,枯燥地把自己過程了黃臉婆的媽來說,他可能更喜歡自己親爹營造出來的生活,滋潤,愜意,體麵,甚至貪戀美色……在那個年紀,依舊魅力不減,有年輕姑娘投懷送抱。


    在兒子眼裏,這種生活是活色生香的,是津津有味的,是活著的,有無限可能性。


    甚至連小三上位的後媽都是體麵的,穿得好用得好,會享受。


    而他的親媽,枯燥乏味,死水一潭,沒有刺激,也沒有光彩。


    而那麽多年她一味地付出,也不過是對自己的輕慢。


    ·【10】


    看,太過活生生的例子告訴我們,無私簡直是女人的死穴,作為女人,別以為你為了男人扒心扒,他就會感激和看重你。


    對孩子也一樣。


    想讓他們看重你,你就得保持姿態,你要穿好,懂得穿,吃好,會吃。


    而不是好的都給男人和孩子,其他留給自己。


    更關鍵的,你要不斷向前,變成越來越好的你。


    你不放棄自己,別人才不會放棄你。


    自我犧牲養不出感恩的婚姻,隻能養出一個被看輕的自己。


    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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