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守仁如此一說,沈彥塵也是由不得不去再次觀視此間酒肆主人,目光越過厚重的布匹,但見容貌傷殘的酒肆主人正站在鍋灶旁邊,那一條空蕩蕩的褲腿不住晃蕩,他似不知錢謙給自己送來萬兩黃金。沈彥塵又一轉頭,瞧著方桌之上黃燦燦的黃金一看,如此真個算是‘蓬門酒肆置千金,此間主人竟不聞’,便是出身『息兵堡』,如此的金燦燦的萬兩黃金,沈彥塵也是第一次見到。可說便是此地的金子,是能抵的上百戶中人之家的資產。


    此間的酒肆簡陋至極,其中的清貧、苦寒不言而已,而店主人分明也是個傷殘之人,何以對著廳堂之上的萬兩黃金竟是如此置若罔聞?i


    丘守仁的話音一落,便聽那一側的趙譽騰道:“萬金置此中,如此倒是叫譽騰想起曾在書中所見的故事來。說是古之有君侯,以千金之資求良馬。幾年不能得,臣下之人最後是外出尋馬。最後待迴來的卻是良馬已死,帶迴來的卻是馬骨。君大怒,欲斬辦事之人,可君侯身邊之人卻是勸止,最後更是為此馬骨鑄‘黃金台’葬之,其後天下飼馬之人,紛紛以良馬獻之。”


    公羊青螭道:“‘死骨值千金、黃金築賢台,譽騰此時說如此的典故,莫非是說‘靖海王’有招賢納士之心不成。”說著也是朝後廚裏的店家瞧去,續道:“莫非青螭眼拙,此間主人出了烹的一手好魚之外,竟是個世之大才之人?”公羊青螭說話的時候,目光是凝視店家,而更是有意以內家真氣為用,別說兩人之間是隔著三、五丈,便是再遠些也當聽得清楚,可如此一說,卻見那店家神色間猶如未聞。


    公羊青螭正自訝異,隻聽丘守仁輕歎一聲道:“公羊卻是不知,此間主人非但是有瘸腿之疾,更是而不能聞、口不能言,便是那一雙眼睛,到如今怕也是近乎失明。”雖然至此一言,可場中無人不驚。


    趙譽騰陪著丘守仁到此地來過多次,可也是第一次曉得店主人竟是傷殘之此,語帶疑問道:“丘老,你曾說此地主人乃是為法家『刑城』之主‘罪劍’的衛昌淩所傷,法家一脈雖曆來講究‘極法定天、以刑去刑’之說,衛昌淩前輩雖有‘罪劍’之名,但也非是殘忍、虐殺之人,何以竟是將此間主人傷至如此?”


    丘守仁道:“著你倒是冤枉了衛昌淩,當年衛昌淩不過傷其經脈,卻非是致他如此傷殘之人,如此傷殘之狀皆是此地主人所為。”但見丘守仁斜視後廚店家一眼,輕歎一聲,然後道:“老朽對此中之事倒是知曉一二,衛昌淩雖有‘罪劍’之名,可嚴苛之下也自有宅心,更何況此人說來也算是衛氏同宗弟子,便是衛昌淩如何能忍心對他下此重手,如此傷殘之狀,乃是當年此中店主人以自殘之法,還恩、還情於『刑城』自殘其身,以致落得有今日模樣。”


    聽公羊青螭發出一聲‘咦’的歎謂,沈彥塵也是朝著後廚看去,竟也忍不住驚聲道:“好刀法!”原來便在此刻,酒肆中的店家卻是手提一刀,那拐杖自旁邊圓木桶一挑,便有尺長的鮮魚被挑上案幾,而其人手中之刀下手極慢,每一刀都是沉重滯緩,可偏偏刀中路數走的卻是走的砉然響然。


    一旁的布和吃聲說到:“他的刀竟是未曾開鋒的鈍刀!”


    似早知如此,便聽丘守仁言到:“衛昌淩雖傷了他一身經脈,可畢竟此人當年也算是『刑城』衛氏之中的能者,便是棄劍之後,可手上的功夫猶在。”又聽丘守仁問道:“公羊、譽騰你二人也算的上是我儒門俗世之中的俊才,可聽出此此刀聲之中有何表指。”


    趙譽騰立時道:“奏刀騞然已至如此,到其刀落沉滯非常似是心有不甘。也難怪,單看如此剖魚的手法,可想其人武道擊技之能何等高絕。”公羊青螭盯著那起落的鈍刀,思咐片刻方才言到:“除了趙譽騰所說的‘不甘之心’,公羊卻覺其中似又有怨懟之意,可其中怨懟最後卻又歸於自身,隻怕其中還有一份自怨自艾在。”


    公羊青螭話音剛落,便聽一側的白城軒嗤冷笑一聲,言道:“丘守仁此時此刻你又何苦如此做作不堪。既已瞧出老夫身份,又何必借後輩之口說些繁瑣之話。你且放寬心,我白誠軒今日來,不過為一品此地‘殺刀魚’,絲毫不涉當年‘振衣社’之事。”


    隻聽丘守仁長歎一聲道:“事豈無因,隻是當年恩怨非是一言可盡道。諸子百家雖行事手段過烈,可初心卻執善念。白先生自稷下‘九龍蔽淵’脫困,守仁便知必有今日一會,也非是要阻先生所為,隻盼先生能以蒼生為念,不使天下清平再現濁痕亂跡。”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便在白誠軒忽然和丘守仁已然攤牌之時,卻聽沈彥塵忽然開口道:“其實那刀聲音說的是一場‘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那是個為自困不能出、自持無可依的困頓。”說著沈彥塵竟是起身,走到那後廚不遠,俯首朝著店主人深深一拜,言到:“前輩禁步此地,落得一個傷殘甚深,此中之事振衣知之不詳,可隻怕如此遭遇也是和我父沈振衣有諸多牽係。如此,請受彥塵一拜。”


    就在沈彥塵俯身之際,那殺魚的刀聲之中明顯是一亂。


    布和還有些雲裏霧裏、聽的不大明白,薑煥卻是心中已明了非常,也已是從諸人談話之中曉得,隻怕此中酒肆主人,非單單是出身法家『刑城』衛氏,他十多年前更是‘振衣社’中之人。心中不敢大意,右手已是探往腰間的刀。


    白誠軒卻是一把抓住薑煥的臂膀,言到:“今日此來,隻為一嚐此地‘殺刀魚’。隻怕丘先生心中也未有彼此爭鬥之意。若非如此,隻怕酒肆之中也不會隻有你們三人而已。”


    丘守仁朝著一側趙譽騰道:“譽騰將帶來的酒給白先生先送過去。今日彼此之間非為爭鬥。”待趙譽騰將一壇酒放到白誠軒身前桌上,丘守仁才道:“自知白先生從稷下‘九龍蔽淵’脫困,老朽便知以先生為人必是要尋沈振衣下落。老朽不過是個行將就木之人,便是有心相阻也是有心而無力,可也不能就此見著紊痕亂跡是越演越烈。是以,今日在此相候,非是要規勸白先生,而是想和先生定一個約。不知白先生你可願意?”


    此刻沈彥塵也已是迴座,白誠軒道:“如何一個約,勝了如何、敗了又當如何?”


    丘守仁道:“若是先生得勝,老朽願告知你沈振衣的生死下落。若是先生未勝,可否就此之後放下這段過往恩怨不提。”


    白誠軒開口道:“不知又是如何一個比法?”


    丘守仁一指身側公羊青螭,道:“老朽今日要借公羊為用,便是要以今次『鑄劍山莊』所出絕世名鋒為賭,若先生最後能得之便是勝。”


    薑煥開口道:“如此偏頗之事,如何能用來做賭。”也誠如薑煥之言,『鑄劍山莊』所發下‘名劍帖’共有二十四張,方才丘守仁言語之時,可說也是故意要給白誠軒聽到,如此算下來儒門諸脈可說已有五、六張‘名劍帖’,而舊日『鑄劍山莊』規矩,隻怕最後決定誰人得劍,說是品劍論器,到最後勢必是要以武道擊技高下而訣。


    白誠軒沉思片刻,最後卻是將目光投向沈彥塵。以白誠軒心思如何不懂其中的利害,心中也是知道,若單單是以武定輸贏,那到也沒什麽可畏,可偏偏今次『鑄劍山莊』所成絕世名鋒乃是劍器,若以劍道之術而論,那勢必非是自己所長,如此棄長從短之下的勝負就猶未可知,便是丘守仁身側的公羊青螭,雖是比不上‘極天武儒’李勝峰,可一身修為怕也相去不遠。


    就在白誠軒猶豫之時,聽沈彥塵朗聲道:“就以今次『鑄劍山莊』所成的絕世名鋒為賭,若我們贏了你可別食言而肥。”


    丘守仁乃是南儒宿老,名望可說於當世極高。沈彥塵的一句‘食言而肥’可說極為不敬,公羊青螭不由得冷哼一聲,已是將方桌之上一根柱筷彈射而出,屈指一彈,已是使了自身修習已久的‘質樸真氣’。公羊氏一脈可說屢出鴻儒大能之輩,而所謂‘質樸真氣’脫自儒門‘浩然真氣’,其中又有所變通,其中講究的便是‘質樸無華、禍難不興,仁禮為用,人守方正’,可說是將所謂儒門‘浩然’,著落在質樸、方正之上,此時一出手,雖不過一根竹筷,但氣象已成,便如劍道名家使劍而來。


    以公羊青螭所思,如此一招已是帶著自己四成能為,自己出手實則不過是虛嗬,但能解此招的卻非是白誠軒不可,孰料公羊青螭此招已發,便見有一人疾飛而動,那身影竟如一道虛影,如此酒肆之中,空間極為狹促,但那青衫便如一線火光濺射而出。


    趙譽騰急唿一聲道:“兵家武學——石火光中寄此身!”


    隻不過是一瞬間,聽得‘嘭’的一聲,似是金鐵交互之音,便是整個酒肆廳堂也起勁風鼓蕩,空氣也是微微一顫,沈彥塵的身形是去而又迴,但原本激射而來的竹筷,已是段為兩截掉落地上,便聽公羊青螭讚道:“好、好!如此輕健、剛陽的劍,其中有藏崢嶸而起之勢,真是個少年了得!”但公羊青螭言語還未畢,有聽一聲‘嘭’的一聲。


    沈彥塵一低頭,原來自己方才拿在手中的竹筷也是斷為兩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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