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頭抬起看了看天,沈彥塵看到的是有些混混沌沌的顏色,連日來都是這種似晴非晴、將雨未雨的天氣,此時離著『義勇忠烈塚』的變故已過去了三日。那日白誠軒說要先走趟東南之地,沈彥塵知道其中定有些曲折,也就什麽都沒有問。因著薑煥重傷初愈,眾人便乘了架馬車。說起來,薑煥身邊那名叫布和的狄胡漢字本是駕車控轅的好手,前兩日皆是布和驅馬駕車,不過待過了濟水南岸,白誠軒卻是特意讓沈彥塵換下布和,按著行程再又百多裏便至青州地界。


    道路之上寒意猶在,開春已有近月時日,可木葉沒有一絲綠意。沈彥塵做再車轅之上,看著遠處不見綠意的起伏山巒,看著頭頂之上晴明不定的天,沈彥塵也是心裏也是有著這麽樣的抑鬱,隻聽車馬之中白誠軒輕輕歎了一口氣,道:“說來你也算是資質不差,隻是年歲以長,於武道擊技之中再難有大的突破。”


    沈彥塵雖是瞧不見車裏情形,可也才得出隻怕是白誠軒一麵為薑煥調理傷患,也有點撥綺武技的意思,車馬之中停薑煥道:“能得見世伯之麵,也算是不負那人囑咐。”便聽白誠軒言道:“果然還是有人惦記這那‘傳國玉璽’啊,害的‘五姓’凋敝之後仍是個餘波未平。”


    沈彥塵已是聽過老人講述當年之事,隻是萬萬也料不到這‘五姓’之中的後人竟然還深陷此事之中,心道:“當年那個‘傳國玉璽’已然是還得‘鳳翥’謝厭兵身亡,更使得‘五姓’之人遭遇滅頂之災,可說白伯伯一聲坎坷也是由此而來,便是已過了一甲子光景,難道那離國傳下來的‘傳國玉璽’真是詛咒,像是千年亂世燃燒之後的燼煨,牽扯上之後便是禍事不絕麽?”


    侍奉薑煥的狄胡漢字嘟囔道:“不若由我去駕車吧。我自小便是長在馬背之上,實在是坐不慣馬車。”顯然這出身異族的漢子有些耐不住馬車之中的氣悶。白誠軒卻是搖頭道:“我讓彥塵替換你去駕車,實則是另有它意,且過了這幾日再說。”布和心裏雖是知眼前玄衣老者能耐不凡,可實在想不通這駕車又能有個什麽深意,礙於白誠軒的威名之盛也不再開口。


    神州九陸之中,兗州自古便有‘闊野之州’之稱。說的便是濟水徑流之後的平原地利之貌,最是利於農耕之用,然而彼此緊鄰的青州卻是多山麓、丘陵之地。車馬一路行來,在沈彥塵眼中的山巒便越見聚攏,大大不同於兗州山勢之中的雄拔,而是有另外的山勢蜿蜒之貌。


    路行之至一處穀道入口,眾人停下稍做修正,薑煥重病初愈隻得呆在馬車之中,布和也隻得照顧在側,穀道兩側山頭倒是不若之前的山嶺,有著零七零八的幾株野鬆柏,在這陰冷的天裏倒是顯出幾分青翠生機,此時其實也就是午時過不多刻,可因天氣陰沉,倒給人一種近了黃昏的感覺。


    沈彥塵草草的吃了點東西,迴想這不到一月之間的遭遇,看著遠山近景,一時間神思遠馳就像是經曆一場夢,再次之前自己不過是外出求劍的遊子,此時卻是終背負起一場血仇,看著山嶺之上那零落的野鬆柏,又想起『稷下學海』之中栽培的參天鬆柏,心裏倒是有些不一樣的感觸。稷下的鬆柏都是通體筆直,粗壯的需要好幾個人才能合抱,而生長在山穀兩側的野鬆柏細的不過人之手臂,便是再有粗壯寫的也是一人之腰。忽然間也是心神一動,或許這便是所謂的‘命’。


    就在沈彥塵歎謂之時,一旁白誠軒喚道:“彥塵你跟伯伯來。”卻見白誠軒帶著沈彥塵緩緩步上一側山坡,沈彥塵立時轉身跟上,兩人行走不多時卻聽到有潺潺流水之聲,白誠軒是左行右轉,片刻之後卻是將沈彥塵帶到一處水澗跟前。


    沈彥塵心中好奇,道:“伯伯,你以前來過這地方麽?為何對此處像是非常的熟稔。”


    白誠軒看著山澗之中的流水,慢慢說道:“自李胤開國之後,傾國之力修築貫穿國境的縱橫管道,因此這些荒僻的山路、古道也少了行旅,這地方伯伯以前是來過一次,說起來伯伯當年也算是走便了這天下九州之中的荒山野嶺,真論起來這荒僻的山野也是暗合我的性子,說是我武道之中的半個師傅也不為過,伯伯讓你駕車實則也是想你看看這荒野之中的生機、野領之上的風貌。”


    沈彥塵也是早就知道老人讓自己駕車必有深意,隨即便聽白誠軒續道:“彥塵,那日『九龍蔽淵』之中我引你入‘涉荒登陡’的幻境之中,實則也是和今日又異曲同工之妙,畢竟萬事萬物的成長不都是能得一方沃土滋養,而貧土賤地之中也是有著自己的生機。”


    白誠軒遙遙的一指麵前山澗,道:“你已是見過濟水的水濤如湧,也當看看這山澗擊水的曲折。而世間的武道擊技其實有時候道理就在我們眼前。似諸子百家中人,那就像是生在沃土之中的植被,他們得前人遺跡嗬護,因此武道之成長也見迅速,而門中弟子有多,可說是天時、地利、人和盡占。可也正是因此這樣,諸子百家的武道源流越見悠長,他們的後進弟子也越是難有‘己身之道’上的精進。便是周子期、李勝峰,還有前幾日你所見釋宗‘地藏王’。這些人都算是才俊之中的才俊之人,伯伯也的承認他們都是武道已是有成武者。可也是因此此,他們總是拖布了拾人牙慧的嫌疑。”


    沈彥塵想了片刻,心中也覺說來這些人是真有中‘拾人牙慧’嫌疑,便是號稱‘武儒之首、極天一峰’的李勝峰,他的那一套‘濂溪八陣劍’也是學習儒門前人,而白誠軒那被稱為‘塵埃千仞’武技卻非是承襲前人。


    這時聽白誠軒道:“伯伯這麽說也非是小瞧他們。隻不過是想以這些人為例,讓你的目光能越此而過,得見更廣闊的天地,那時一個伯伯晚年才能明悟的武道天地。”老人頓了頓,方才道:“儒門之中常說學海無涯,實則武道擊技也是如此。所以真正的巔峰不在於一世無敵,而是能開辟屬於自己的‘武道’,今世之中李勝峰他再如何強,也不會強過千年之前的儒門‘孔聖’。他的武道是有所成,可這成不過是在前人基業之上的‘立業’。因此又不可避免的出現了困境之中,儒門武者若是邁不過儒門‘孔聖’這道坎,在伯伯眼中便是無敵天下也不過是個‘學者’而已。”


    沈彥塵也是知道白誠軒這番話的意義,但可說亙古以來似乎武道之傳皆是‘承襲’二字,有人若能別開生麵已然是可開宗立派,可說諸子聖賢便是皆有法發先人所未發,但古往今來這種人又能有幾個。


    白誠軒道:“伯伯如此說,其實是想告訴你。武道之途眾人所走皆是‘領悟前人’之路,而我卻是想讓你成行一條‘取法天地’之道,以天地萬物為師,而不是以一人為師。其中的道理咋看之下最是簡單不過,可世人就是如此,便是所謂的聖賢、大能也是脫不出。總是將最簡單的事情搞的越來月複雜。伯伯若是能早悟此理三十年,如此隻怕敢笑諸子聖賢多愚昧。”


    ‘領悟前人’之路、‘取法天地’之道!


    沈彥塵又猛的想起『稷下學海』之中為人栽植的參天鬆柏,下一刻有想到那方才的山野之上的野鬆柏,一個長於沃土之中、一個生於賤地之中,雖然後者難以前者的參天之貌,可於枯瘠之中的野鬆柏顯然是更有一份蒼勁。


    白城軒道:“天下武道擊技繁多,可說是各有高下之別,內功心法也是良莠不齊。如今你既身負兵道、儒門、泉下三宗內功,這三家武學可說是各有千秋,可伯伯對你的期望卻不是什麽融貫三家之長而已,而是希望你能這方‘沃土’而出,又能曉得天地本為逆旅的道理。如此之下,你日後成就不敢說堪比諸聖,但定然能超越今世之中武者。”


    說著,白誠軒便是朝著山澗旁邊一株低矮的柏樹指去,言到:“你看,比之稷下之中的鬆柏,這荒山野嶺之中的鬆柏都是低矮的,甚至是因土地的貧瘠還帶出了一種醜陋。可若是論及經霜曆雪,這些生長鬆柏卻不是稷下之中鬆柏的可比。”


    沈彥塵朝著那山澗旁的鬆柏看去,這株之輩幾乎是生長在沒有多少土層的岩壁之上,整個軀幹也是有些扭扭曲曲,那軀幹之上更是有著各種凹凸的疙瘩,在那鬆柏之上扭曲中,沈彥塵像是看到一種得意的笑,那時植根於‘生’之中的奮起,——不錯,這是一方窮山惡水,可我還要努力的去生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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