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懸離開了。


    臨走前,他沒有給任何人留下一句話。


    從門口灑掃的雜役弟子中聽到消息時,夜驚雨從藏書閣匆匆趕出來,光潔的臉上還沾著墨跡。


    他就那樣矗立在山門,如一座石雕。


    江懸迴頭,略過了對方焦急的神情,裏麵的關心不似作偽。


    可少年並不以為然。


    已經到了這種時候,夜驚雨還如此的無辜,置身事外。


    “夜驚雨,看著我的時候,看著我的臉的時候,你在看誰呢?”


    少年輕飄飄的語氣摻雜著諷刺,赤裸裸的落到他的臉上,抽得生疼。


    夜驚雨沉默了。


    那隻挽留的手一點點收迴。


    “對不起。”


    江懸有他的驕傲,他的委屈求全都是以江漓能迴家為前提。


    可是如今江漓已經不在了。


    江懸的離開已然注定。


    臨了,江懸深深地望著山門,風鳴宗三個字龍鳳飛舞,多麽的氣勢磅礴。


    他堅信風鳴宗會越來越好,有大師兄,有長姐…往後的幾十年也出現了新的頂梁柱。


    他誰都沒有對不起,但最過意不去的一定是遲鳶。


    曾經說要保護遲鳶,江懸以為自己會一直待在風鳴宗,很久很久,隻歎世事無常。


    江漓的魂魄被遲鳶的血液留下來一絲,維持著淺薄的生機。


    在遙遠的北境雪國,在沒有被人為汙染過的自然中,他會恢複得更快。


    或許是十年、百年、也或許,時間是個未知數。


    好在,修士的生命無比漫長,給了江懸足夠的時間去等待他的歸來。


    少年決絕的轉身,無視了暗處失落的影子。


    除了那塊玉佩,江懸什麽都沒帶走,一身輕鬆。


    *


    遲鳶沒有送別江懸。


    因為她煉丹時的動靜太大,引起了無數人的關注。


    不但如此,聯賽給沉寂一陣子的風鳴宗帶來了新的人氣。


    江望舒更是忙著應付外人的攻勢與交集,她被煩得焦頭爛額。


    聽見江懸的消息時,她穩健的手腕一抖,凝聚於筆尖的新墨暈開紙麵,千餘字盡數毀去。


    江望舒麵不改色的對匯報的弟子道:“去幫我換一遝宣紙,要昨日在江州東城鋪子裏采購的那一批。”


    女子表麵平靜無波瀾,可其中滋味,約摸隻有她筆下的墨水最清楚了。


    同時,符玨風塵仆仆地從幽州趕了過來,他還帶迴來了一堆活生生的罪犯。


    那些人被一根繩子拴起來,像是串聯在一起的、即將下油鍋的螞蚱,形容狼狽,麵色惶然而慌亂。


    遲鳶一點兒不覺得他們可憐,她沉吟片刻,說:“交給大師兄處理吧。”


    謝攬厭平時不問世事,可他冷心冷清,對待外敵更是鐵血手腕。


    *


    時隔半年,少年們重新聚在了風鳴宗後山的桃林。


    預選的聯賽暫且告一段落,突然閑了下來,然燈隻覺得心底空落落的,他猶豫著開口:“接下來我們怎麽辦?”


    然燈不問還好,一問,眾人瞬間就想起江懸,氣氛於是沉重了幾分。


    遲鳶扶著腦袋沒說話,靠著虛空,隻覺得哪裏都疼。


    君翩翩給出的評價是:“什麽景色都看過了,倒顯得無味。”


    “…也是。”


    幾分鍾後,因為送押囚犯,符玨晚來一步。


    來的途中,少年順手搖了搖粗壯的桃樹,幾顆飽滿新鮮的桃子便滾落懷中。


    符玨作勢舉起桃子,不偏不倚,正落在遲鳶的手掌。


    也不止遲鳶。


    在座的各位一人都分到了一個桃子,公正得很。


    唯有桃樹下的少年倚靠著樹身,他頭頂的光影綽綽約約,宛如拚湊起來的剪影,一道又一道。


    少年的側臉的線條流暢優美,無疑是上天精心創作的造物。


    符玨都走到他麵前了,然燈似乎還未曾迴過神。


    他挑了挑眉,把桃子砸到然燈懷中,聽聞少年吃痛得怪叫了一聲。


    符玨笑道:“大中午的,你還夢遊呢?”


    然燈無語,摩挲著手中的桃子,認真道:“別吵,我正在思考未來。”


    符玨:“……”


    *


    至此,五人重新聚首。


    遲鳶仍舊坐在去年搭建起來的秋千上,綠色的藤蔓還保持著生機,開滿了細密的白色小花,風一吹,花與葉微微顫動,簌簌作響。


    正值盛夏,這一片桃林已敗,結出了新桃,桃子特有的馨香傳出了老遠,常有嘴饞者光顧。


    重要的是,等到新的弟子即將入門,這一片偏僻的桃林再也藏不住了,也不再是他們的天下。


    然燈說:“聯賽過後我們就組隊下山遊曆,拋開身份和一切,去體會人間疾苦,眾生百態。”


    到時候的他們,便不再是以風鳴宗的弟子身份現世了。


    “好。”遲鳶跟著點頭。


    然燈說的很有道理,不食人間煙火,怎能心懷天下?


    然燈說這個也是有原因的,他曾經仔細的看過每一屆的聯賽,那些冠軍隊伍不管贏的時候有多麽的榮光,多麽的萬眾矚目。


    隊伍總有解散的那一天。


    隊員一個一個的離開,因為各種原因,或天各一方,或生老病死,或永不相見。


    然燈無聲地攥緊了拳頭,他很喜歡現在的生活,他很珍惜能在身邊陪伴的朋友。


    少年道:“希望聯賽不會是我們的終點。”


    然燈很清楚,他們都需要一個能把所有人緊緊的拉攏在一起的連接點,那便是唯一的契機,也是轉機。


    微風習習,彼時驕陽正盛。


    符玨輕輕地咳嗽了一聲,“其實…我來為了是說一件重要的事情。”


    “什麽?”


    遲鳶沒想明白,對符玨來說都很重要的事情是什麽。


    若是奉天聯賽,距離真正的決賽開始還有很長一段時間。


    然燈突然拍了下身側的樹,霎時間,落英繽紛,堆積肩頭。


    少年敏銳地反問:“是江州的廚神爭霸賽開始了?”


    符玨:“…”


    他的神色一言難盡:“你…一天到晚都在關注什麽…”


    知道自己得出的結論太過離譜,然燈摸了摸鼻子,“害,算算時間,這個點也差不多是初賽了。”


    “不是。”符玨無奈地歎氣:“再過三天,風鳴宗要招生了。”


    不是廚神爭霸賽啊,然燈平淡道:“哦。”


    下一秒,他提高了音調:“招生?”


    “我們宗之前不是好幾年才招一次嗎?”然燈不能理解,“而且,招生了又怎樣?”


    越九青跟著讚同的點頭,他眨巴眨巴眼睛,“這,和我們有關係嗎?”


    符玨晃了晃手中的骨扇,“重點就是這裏了。”


    他雲淡風輕道:“大師姐讓我們作為門麵擔當,當天去招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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