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都是一種物種,人與人之間相差未免太大。


    這世上有人想要他死無葬身之地,嗜其骨,唾其肉,徹底榨幹價值。


    有人卻盼望他能平安的活著,不含私心,痛其所痛,痛到深處,淚也為之流幹。


    花花跳出來質問他。


    “暮佘,你就不能好好的活嗎,總是折騰自己做什麽?”


    暮佘是青年的名號,【月】,是瑞獸行走世間的代理名,一個並不能被當做普通的稱謂。


    宗門庇護凡人,神獸庇護修士。


    唯有高層知曉,世間有四大鎮守神獸,星與月,朝攜暮。


    月為神鹿,護佑九州。


    星為玄鳳,天空尊使。


    朝為蛟龍,海底之首。


    暮為鬼狐,長於幽冥。


    若神獸隕落,失去鎮守的世界將會變得動蕩不安,世間諸多因果必環環相扣。


    所以頂替他們的神獸也會相應誕生,直到長成,前任鎮守者才會徹底消失。


    一直不敢出來見遲鳶的三個團子從花海中逃竄出來。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森森覺得,月大抵就是這般。


    “折騰?”月漠然地“望”著三隻書靈,空茫芒無光亮。


    青年本想將手裏的丹藥瓶子捏碎,最終還是鬆了手。


    “你覺得我在折騰?”他重複了一遍對方的話,開始撚起靈植園內一片綠葉。


    而後毫不留情地揉碎了它,綠色汁液順著指縫溢出來。


    “從來不是我折騰,是他們不願讓我好過。”


    身為老大的森森愣了片刻,正欲說什麽,月早已消失不見了。


    三隻書靈麵麵相覷。


    它們最終放棄了追上去。


    認識了月這麽多年,第一次有一種抓不住的感覺。


    現在是天階丹藥也救不了他,雙眼被挖空本就是極為殘忍的一件事,常人難以忍受的苦痛,他獨自挨了數百年,最後幹脆畫地為牢,不讓任何人靠近。


    “這樣下去,他撐不了多久了。”


    如今海陸空冥四位中,海洋已經呈現過死勢,好在及時被扭轉,但瘴氣也越發猖狂。


    倘若月也跟著隕落,沒有找到新生的繼任者,這片九州便是無力迴天,必然頹唐。


    雖然是心知肚明的事實,兩隻書靈默然,轉移了話題。


    森森跳到一朵向陽花頂上,試圖跟它們探討養孩子的問題。


    “我總覺得鳶鳶的性格不太好。”


    花花不解:“哪裏不好了?”


    森森歎了口氣,“遲鳶太過心善,我不希望她那麽天真,但有時候又舍不得摧殘這份天真。”


    比如在謝攬厭麵前,她應該生起警戒心,他的危險和不可控程度比起竹遙有過之而無不及。


    芝芝卻不這樣認為,它掙紮了一下:“她隻是沒有把恨與狠暴露在重視的人麵前。”


    這份恨一般隻會出現在竹遙身上,然後在季少幽那裏曇花一現,其他人她基本不在乎,甚至懶得分給他們一個眼神。


    因為遲鳶的心很小很小。


    她心裏裝滿了太多要珍視的親友,便再也看不到其他無關緊要的人。


    “不必擔心。”


    但它們唯有一件非常確信的一件事。


    倘若有一日,有人站在遲鳶的對立麵,阻止她前進,試圖對她指手畫腳,那率先指向對方喉嚨的,一定是遲鳶的劍。


    *


    從空間裏出來的時候,遲鳶仍然強行塞給了月丹藥,隻希望能減緩他的痛苦。


    如今丹房毀了一半,無法輕易煉丹。


    江州沒有頂級煉丹師,光靠自己,不知何時才能煉出頂級丹藥,遲鳶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她雖然著急,也隻能幹著急,要不去買個丹爐,再抓隻靈火,自己煉得了。


    但房內藏書極少,全是劍籍,要麽就是師姐送給遲鳶殘雪的一百零八串劍穗。


    遲鳶抓起一串鑲嵌著七彩虹色寶石與叮當響作響小銀鈴的劍穗,陷入了沉思。


    怎麽連編的絲線都是七彩色的。


    “…這是師姐什麽時候送的?”


    思考無果,她順手將它纏上了劍柄,欣賞了一會兒,別說,還怪合適的。


    不愛看書的崽在家裏找不到書也是蠻正常的。


    於是遲鳶出門了。


    藏寶閣前人來人往,門庭若市。


    眼看又一名弟子到來,大概真人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應付,他吆喝了一句:“看就看,別碰壞東西了。”


    然後就看著遲鳶將腳一轉,看都沒看他一眼,反身走向了一壁之隔的藏書閣。


    大概真人:“…”白熱情了。


    *


    藏書閣和藏寶閣距離特別近,名字隻有一字之差,人氣卻天差地別。


    看守藏書閣的人也不是真人,是一名管事師兄。


    他隻穿著樸素的長布衫,手腕處骨節突了出來,青色的血管在肌膚之下隱隱流動,仿佛整個人都被墨香浸了進去。


    看著比君翩翩還要體弱些。


    遲鳶甚至能探查出他的修為,竟然在自己之下。


    她有些愕然,本來想要開口,但是又覺得不太好。


    這位不知名師兄的手裏捧著一本書,封皮很舊了,隻是泛著黃,並未卷起邊來。


    他看書的神情專注又虔誠,此時癡癡地望著,似乎正在為某一句詩句著迷。


    並不柔和的光從高高的天窗透下來,越過高高的書架,略潮的空氣中微斑浮動,若隱若現。


    紙墨特有的香氣在藏書閣每個角落洇出。


    當那縷微光經過重重障礙,落在這位師兄清秀斯文的臉上時,已經淡得不能再淡了。


    遲鳶從他的眼神裏看出幾分寂寥而厚重的特質。


    這年頭,能安靜下來看書的弟子很少,在武力至上的修真界,文字是不值錢的,但風鳴宗仍然天南地北地搜羅來許多古籍。


    哪怕沒人樂意看。


    難得的愛書之人。


    於是遲鳶躡手躡腳地從他身邊繞了過去,想了想,又順手把自己的弟子令牌擱置在顯眼的桌子上。


    這樣等他清醒過來時,至少不會因為藏書閣突然出現的陌生的氣息而驚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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