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片人…是什麽意思?


    惡臭洶湧的獸潮中,青衫少女渾身染血,持劍而立,此刻怔鬆地看向天空。


    【這就是這本書的女主嗎,長得還挺可愛的。】


    【可愛有什麽用,下一秒她就沒了。】


    【等女主死了,我們殿下就可以飛升了,不過,她的眼神有點奇怪。】


    看著空氣中這些莫名的字體,遲鳶的眼神冷如寒星。


    【怎麽感覺她能看見我們?】


    【錯覺吧,不過是個紙片人。】


    遲鳶仰頭,溫熱的鮮血順著光潔的額頭流下來,又沒過纖長濃密的睫羽。


    【被背刺了,小可憐。】


    被彈幕稱作殿下的女修此刻平靜地抬眼看遲鳶,渾身都清冷得像一塊通透的玉。


    她麵容淡淡,手中隻握著一柄白劍,此刻居高臨下的俯視半跪在地上的少女,是以螻蟻一樣的姿態。


    遲鳶抹去嘴角的殷紅,撐著劍忍痛從地上站起來。


    她冷聲質問道:“你為什麽要這樣做?”


    “為什麽要殺了我的同門,為什麽要將兇獸引進城門,為什麽要毀了現在的一切?”


    近乎崩潰的質問,連語調也顫抖得不成樣子。


    “這一切,當然都是因為你太弱了。”


    竹遙垂首看她,冷酷無情地吐出這句話。


    遲鳶一怔,隨即握緊了拳。


    是的,她是個無法修煉的廢人。


    竹遙烏黑的瞳仁裏清晰倒映出遲鳶的樣子。


    少女淡青到透明的眼眸染上一層怒氣,眼角緋紅。


    空氣中薄弱的字體再次出現。


    【小殿下,快動手!】


    【幹完這單,咱就跑路,現在放棄就是前功盡棄了!】


    【快殺了她殺了她殺了她…】


    遲鳶看清了那些奇怪的字體,心中寒意更甚。


    竹遙比她高了半個頭,遲鳶勉強抬起頭,因為失血過多,她渾身發冷。


    竹遙麵無表情,長袖下攥緊了手心。


    空氣中稀薄的字體若隱若現。


    【別再猶豫了,錯過這個機會可沒法重來了!】


    許久,久到遲鳶都有些麻木了,竹遙才說:“遲鳶,你該睡了。”


    遲鳶輕輕地說:“我以為,至少我們是朋友。”


    竹遙似乎什麽也沒聽見,她果斷抽出劍,一箭穿心,冰冷徹骨。


    “從來不是。”


    遲鳶終於落下了淚,血淚交雜,是悔恨。


    她眼中帶著赤裸裸的恨意,還想從竹遙的那雙平靜的眸子裏挖出什麽來。


    最終還是扛不住失血過多的睡意,陷入無邊的黑暗裏。


    染了血的本命靈器——殘雪劍被隨意丟棄在一邊,通體雪白,刃如秋霜,無疑是一把好劍。


    劍身刻著與竹遙氣質並不相符的小蝴蝶,劍柄係著遲鳶在地攤上買的拙劣紅穗,穗子飽滿,在風中不住地飄搖擺動,又在貫穿遲鳶身體的那一刻發出極為悲戚的劍鳴聲。


    竹遙伸出手,手掌虛虛一握,靠著劍契收迴了它。她緊握住躁動不安想要擺脫的殘雪劍,十指用力得泛白,語氣淡淡:“你什麽都不必知道。”


    太過執著,注定得不到答案。


    遠方似有獸鳴。


    竹遙深深地看了一眼,而後果斷轉身離開。


    而在她的身後,是鋪天蓋地的變異獸群。


    遲鳶以為獸潮會將她的身體撕裂,沒想到高估了自己的生命力,在獸潮還沒靠近她時,就身消道殞。


    沒有無法忍受的痛感,遲鳶渾渾噩噩的睜開眼睛,卻發現自己慢慢從地上飄起來,變成像是靈體一樣的存在。


    也不知為何,她的身體沒有被獸潮包圍,得了個全屍。


    遲鳶茫然:“難道我提前在過頭七嗎?”


    靈體不受控製地飄向遠處,遲鳶略有些慌亂,但很快平靜了下來。隻因這是去宗門的方向,也是她從小長大的地方。


    而那些變異魘獸如蝗蟲過境一般碾壓過每一片土地,是真正的人間浩劫。


    *


    竹遙迴了長明堂。


    長明堂是目前修真界最安全,也是精英弟子最多的一個據點。


    有弟子急匆匆的闖進來,麵上驚慌無比:“不好了,結界破了!”


    有長老急道:“你沒開玩笑吧?那結界鎮守了千年,怎麽會突然破了?!”


    報信的小弟子臉色雪白,氣喘籲籲的解釋:“我怎麽可能拿這個開玩笑?妖獸大軍現在已經靠近我們的城門了!”


    清風門的莫長老急忙一揮手,觀測石立刻浮現出一幅人間煉獄。


    天空是一片猩紅色,地上是密密麻麻數量可觀的獸群,觀測石被設立在廣場中心,那裏是人流量最多的地方。


    有小孩趴在觀測石旁邊,好奇的摳弄,一點都沒注意到危險的來臨。


    下一秒,一張血盆大口出現在他身後。


    殷紅色的梅花點點濺上觀測石,畫麵正好與獸群的眼睛對上,眾人駭然的齊齊倒退一步。


    俱是一片可怕的沉默。


    這些弟子都是沒上過戰場的小孩,最大不過二十餘歲,最小僅七歲。


    有小弟子瑟瑟發抖:“他,他被吃了!”


    有些人臉上顯出絕望的神情:“難道上天真要亡我族類?”


    “我們不會死吧?”


    “你急什麽急?”旁邊稍大的師兄拍了他的肩膀,強穩心神:“這不是還有竹師姐?”


    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似的,一群人紛紛附和道:“對對對,竹師姐那麽厲害,她可是預言中的救世主!”


    “竹師姐,這妖獸都闖進來了,現在可怎麽辦?”


    “我們不能坐以待斃啊!”


    在這些焦急的詢問中,竹遙置若罔聞,那張清麗無雙的臉上盡是淡漠。


    她掃了一眼彈幕。


    【哼哼,這結界當然沒這麽快破,多虧了上界的人助力。】


    【他們好蠢。】


    【小殿下加油,還差最後一步了!】


    隻差一步了,竹遙沒有迴應他們,她垂眼,朝著窗外望去,獸潮來得很快,它們已經近在咫尺了。


    一直未曾發言的,角落裏的紅衣女修突兀發問:“我師妹呢?”


    女修容貌豔而不俗,鳳眸冷寂,腰上係了一大串華麗精美的飾品,閃閃發亮。


    行走間銀飾與玉佩叮當作響,是極具辨識性的長相。


    竹遙擰了擰眉,那是遲鳶的師姐江望舒。她淺淺的道:“你去獸群裏尋罷,現在也許還能找到她完整的屍骨。”


    “…不可能!”江望舒怔然,連嫣色的嘴唇也白了,隨即不管不顧的就要從那扇窗戶跳下去,但是她沒成功。


    竹遙皺著眉拽住了她的衣領。


    江望舒迴頭瞪她:“讓開,我要去找小遲鳶。”


    竹遙冷冷地迴答:“剛才騙你的,遲鳶已經死了。”


    “你發什麽瘋,剛才我才看見過她!”望舒鎖著眉心,下意識的反駁。


    但是下一秒,竹遙靠近了她,輕聲說:“是我殺的她。”


    語畢,她抖了下衣袖,一支緋色的靈蝶發簪掉了出來。


    “…”


    江望舒不可置信的抬眼看她,渾身顫抖。


    雖然她對竹遙的印象一直都不好,可也不信竹遙會喪心病狂對自己的小師妹下手。


    但那支發簪是遲鳶的本命靈物,也是她唯一能夠保命的手段。


    江望舒閉了閉眼,一股火氣從腳底湧到天靈蓋,她用力揪住竹遙月白色的衣領,暴怒的謾罵道:“你這個瘋子…我果然不該相信你!”


    竹遙平靜的不說話。


    江望舒又罵又打,頭發淩亂,眼睛猩紅,比竹遙更像瘋子。


    竹遙額角浸出血,仍是一動不動,倒是旁邊的弟子驚恐的看過來,試圖阻攔,又被無形的劍氣震開。


    就在江望舒抬手去奪發簪的時候,原本無動於衷的竹遙麵色驟然轉冷,避開她的動作。


    趁此機會,望舒放出自己的毒物,水一樣的小蛇迅速往竹遙的脖領處鑽。


    “嘖,不自量力。”


    竹遙抬眼,麵色陰沉拿起那條毒蛇,在望舒的視線內,用力一捏,生生將它掐死。


    差點忘了,遲鳶的這位師姐江望舒從來不是什麽牡丹花,反而是食人花更為恰當。


    “小紫!”望舒目眥欲裂,她吐出一口鮮血,隨著毒蛇生命力的消逝,整個人也極速的衰敗下去,像一朵枯萎的牡丹。


    竹遙眉頭輕挑,摸上自己的脖子,有輕微的刺痛感,她不太在意將小蛇的屍體丟在一邊,隻是冷眼瞧江望舒:“這個死法已經很給你麵子了。”


    緊接著,她轉過頭對圍觀的眾人說:“方才江師姐修毒走火入魔,如今修真界風雨欲來,還是將她關起來較為妥當。”


    毒修確實容易走上歪路,可不知為何,眾人看著牆角的紅衣少女,猶豫不決。


    現場已經一片混亂。


    江望舒緊緊的盯著竹遙的背影看,眼神掠過她的脖頸處,在看見那個暗色的印記時,嘴角扯起一抹森冷的笑。


    “竹遙,你不得好死!”


    她躲開了旁人的束縛,在他們的驚唿中,用最後的力氣躍出窗外。


    如今師門已破,也隻剩她一個孤家寡人,修真界又如此殘敗,江望舒頓感無望。


    不過她沒白死,也算慰藉了。


    竹遙猛然迴頭,在驟然縮起的瞳孔中,江望舒以極快的速度往獸群墜落,豔麗的楓紅色衣裙層層疊疊,像花瓣一樣在空中綻放。


    “師姐!”


    也許是受本命靈器的指引,到達的那一瞬間,遲鳶正好看見這一抹豔紅。


    她驚慌得伸手想去接江望舒,卻忘了自己根本沒有實體,隻落得一片虛無。


    在遲鳶近乎絕望的眼神中,江望舒穿過她的身軀,輕輕地合上了眼,呢喃一般:“對不起,遲鳶,我沒法親手絞殺他。”


    唿嘯的風聲中,遲鳶沉默的看著江望舒消失,心髒宛如被淩遲。哪怕是被竹遙捅穿身體的時候,她都沒有這麽恨過。


    但最恨的,莫過於她什麽都改變不了。


    身為透明的靈體,她隻能無助的發出淒厲的喊叫,然後一字一頓、咬牙切齒的吼出她的名字:“竹、遙!”


    字字泣血,透明的眼淚從遲鳶的指縫裏滑落。


    也許因為遲鳶的本命靈器在竹遙手裏,她的靈體不由自主的被吸引到竹遙身旁,沒有人跟她說話,連意識也變得混沌。


    昏沉數日,遲鳶一邊努力保持理智,一邊看著竹遙將那些同門一一斬殺。


    她渾渾噩噩的想:竹遙明明是預言中的救世主,卻親手毀了這個世界,多好笑。


    不久後,獸群湧進修真界最後一座城池。


    也就是這時,被禁言許久的彈幕才被允許放出來,一條疊一條的浮在空中。


    【恭喜遙遙,你已經踏上了成功的最後一步!】


    竹遙持劍而立,腳下染了一片紅色的河。


    明明是值得喜悅的一刻,她那雙清淩淩的眼睛仍然無波無瀾。


    彈幕紛紛撒上禮花,歡唿慶賀,是一場虛幻的狂歡。


    【小殿下怎麽不開心,不過是一群紙片人而已。】


    【有覺悟是好事,小殿下也不用太有負擔,畢竟他們都是假的。】


    【沒錯,隻有我們才是真實的,讓紙片人當個升階的消耗材料,也算是死得其所了吧?】


    他們語氣輕佻,嘻嘻哈哈,仿佛所有人都是棋盤中的一枚棋子。


    看著這些彈幕,遲鳶臉色慘白,動了動嘴唇,卻說不出什麽話來。


    紙片人,她知道這個意思。


    在遲鳶剛認識竹遙的時候,她還是很神氣的,總是趾高氣昂的告訴她一些稀奇古怪的事,紙片人就是話本裏的人物,是假的,是不存在的。


    “竹遙…就算這個世界都是假的,就算你來自外界,”遲鳶麵色蒼白:“我們也不該是你的踏腳石。”


    存在即價值。


    情緒逐步崩塌,遲鳶掙紮著想抓住竹遙,卻被她身上刺眼的金光逼退,靈體瞬間黯淡下來。


    此時遲鳶已經虛弱的能被一陣風吹散。


    難道讓她一直這樣存在,就是為了見證仇人的成功嗎?


    遲鳶絕不甘心。


    天邊大亮。血色退卻,七彩的霞光落在竹遙身上,那是來自上界的接引。


    遲鳶抬起沉重的眼皮,看見一條放大的彈幕在她眼前閃過。


    【您已經渡劫成功了,小殿下,迴家吧!】


    竹遙微微點頭,沐著朝霞,一步一步踏上來自上界的台階。


    此時遲鳶心中隻有一個想法:不能讓竹遙渡劫成功!


    憑什麽她害了那麽多人還可以得道成仙!


    她眼裏生出狠意,也許是迴光返照,又再一次帶著濃重的怨氣直接撞了上去!


    靈氣震蕩,竹遙一滯,總算停住腳步,她從袖裏摸出滾燙的靈蝶簪,似有所感般抬眼朝遲鳶的方向望去。


    原本霞光四溢的天空瞬間陰雲密布。


    渡劫被打斷,天階消失。


    害人的反噬雖遲但到,遲鳶歎了口氣,看著那道朝自己劈過來的天雷,她渾渾噩噩的想,看來這次自己是真的要死了。


    死了也好,至少可以和師姐他們團聚。


    隻是…這地府怎麽這麽熱啊。


    感受到一片滾燙,原本還很困頓的遲鳶瞬間睜開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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