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一點。”安爾雅沉著臉催促道。


    可能是整整六天都隻服用營養劑的緣故,唐煜作為雄蟲的嬌貴腸胃吸收不了那麽多專供給雌蟲的養分,導致他蟲瘦了整整一圈。


    麵色煞白趴在安爾雅懷中、眼睛半睜不睜隻剩下一條疲倦的縫隙,手指緊緊抓著雌蟲的衣擺。


    唐煜也是到了今天才知道自己是隻矯情的蟲,原本覺得沒什麽,偏偏一見雌君就忍不住變得脆弱了。


    “雌、雌君。”嗅著屬於安爾雅的古檀木信息素,唐煜身軀抖個不停,“我…我殺蟲了。”


    他的語氣還算冷靜,仔細分辨卻能夠聽得出極力掩藏的顫抖。


    “我親手殺死一隻名叫樂邕的技術蟲。還派蟲做掉了好多我看不順眼的蟲,以及……損失了數不清為蟲族而戰的軍雌。”唐煜努力鉗住安爾雅的衣袖,卻在身軀即將完全嵌入雌蟲懷抱前收了力,不想這樣的自己碰髒了雌蟲,“小年糕,我好怕。”


    唐煜話到此處,抽了兩分精力迴憶自己的前言後語,怕安爾雅嫌棄他慫,又給自己找補:“我能接受,也能消化這件事,但我需要時間。”


    按各項任務指標來說,唐煜的這場指揮戰役完成得堪稱完美,在關鍵時刻以精神力逆轉乾坤,是足以取代蟲族曆史上各個軍雌名將,刷新英雄排行榜的記錄。


    可蟲族傷亡是無法免除的,那些戰隕數據,並非隻是冷冰冰、流傳於後世的數據,而是為了戰役犧牲的軍雌們用鮮血堆壘出來的。


    真正的英雄長眠於此間、將尚且年輕的生命撒於戰場、將一切獻給這個還不知未來走向的蟲族。


    唐煜為了減少傷亡而冒著巨大的風險兵行險招,可事實上,他救不了自己麾下的所有軍雌。


    安爾雅凝望著唐煜,這個時候的雄主才是他所熟悉的模樣。


    雌蟲眼底泛著疼惜,在雄蟲麵前單膝蹲下身子,捧住了他漂亮的臉蛋,鄭重道:“雄主,其實每個軍雌在上戰場之前,就已經做好了時刻犧牲的準備。蟲族戰士們將生死置之度外,成就了勝利的榮光,我們應該為有他們這樣的戰友感到自豪。”


    感到自豪…嗎?


    “小年糕…我肚子好像又痛起來了。”唐煜的精神在安爾雅的撫慰下有所放鬆,由著自己徹底撲在安爾雅懷裏,神色懨懨道,“其實…老師跟我說過第一次參與大戰的感受,他當時也絕對不比我現在好過……”


    所以不是他慫哦!


    離韞說過,戰爭嘛,總有蟲會因此犧牲,從險象環生中換來同胞繼續繁衍的機會。


    每一隻步入戰局的蟲,都是棋子,他和安爾雅亦是其中的一環。


    從最初的撕心裂肺,到釋然,再到平靜接受戰友逝去的事實,這是一名指揮員必須接受的過程,也有很多優秀的指揮是在這一刻丟盔卸甲、選擇放棄的。


    唐煜不認為自己會是放棄的一員。


    如果放棄,他要如何對得起手下軍雌以性命相托的信任?要怎麽才能獲得達成目標的機會?


    唐煜睫羽微垂,語氣低弱卻擲地有聲:“安爾雅,我無法踏著戰友的屍骨獨領軍功,我向您申請削弱自身功勳,將多出的那一部分,分給那些逝去的英靈。”


    就在幾天之前,他還問過鬱皎差不多的問題,然而世界上從不缺現世報,他有幸親身體驗了一把。


    真是世事無常。


    安爾雅急壞了,沒有開口答應,也沒有不答應,席地而坐抱住雄蟲,聽到他說肚子痛,一時間迴憶起幾天前的噩夢,蟲腦不具備處理公事的能力,又迫於局勢走不開,隻能鎖緊手臂 ,艱難等待通訊恢複,再喊醫蟲過來對唐煜進行救治。


    “小年糕,你抱著我,不要鬆開。”唐煜有點輕微的精神紊亂,嘴裏說著肚子痛,手卻抱著頭,語調極其委屈,“你親親我。”


    安爾雅對唐煜這種狀況比較熟悉,隻聽說話就能感覺出他神誌不清,當下摟著唐煜又親又抱,彼此信息素交融,試圖用這種親昵的表現讓雄蟲好受一點。


    安爾雅已經全然顧不得別蟲的目光,身心都被一隻蟲揪走了,仿佛一具失去了靈魂的軀殼。


    抱著雄蟲席地而坐,素來擅長遮掩情緒的安爾雅終於忍不住露出痛苦地神色,他可以麵不改色吃盡天下所有的苦頭,卻唯獨做不到眼睜睜看著自己的雄主痛苦。


    “雄主,雄主…”安爾雅一遍一遍喚著唐煜,仿佛變成了一隻隻會叫雄主的生物。


    唐煜還沒有完全失去意識,蝕骨的疲憊讓他睜眼都困難,牽強地扯起唇角:“我不痛了。我看見你就想撒個嬌,讓你哄哄我,我是逗你的。”


    他輕輕抬手,用盡渾身力氣推了推安爾雅的下巴,試圖喚醒被心理恐懼籠罩的雌蟲:“小年糕,你不要太擔心。我的工作質量沒有拉胯,等我休息好了就跟你核對戰事細節,屆時你會為我感到自豪。”


    “嗯。”安爾雅在雄蟲平緩低弱的語氣中迴神,低低應了一聲。


    時間穩重地一分一秒流逝,對安爾雅來說好似過了幾個世紀,技術蟲依舊沒有修好通訊設備。


    直到二組十項全能的精英軍雌灰頭土臉從戰場趕迴來,見到這一幕也來不及整理儀容,不管不管加入了搶修信號的技術蟲小分隊。


    幾分鍾後,通訊被搶修完畢。


    安爾雅最終沒能隨著唐煜一道離開。


    鑒於指揮員身體抱恙,安爾雅需要代替唐煜的工作。


    他有工作需要匯報、有大局需要主持,隻能戀戀不舍將雄蟲從懷中交出去,對著醫療團隊深施重禮:“請一定要治好我的雄主。”


    “元帥,唐組長交給我,你就放心吧。”蒙錳低聲說道。


    唐煜就這樣被交給了二組蟲和蒙錳,睨著雌君的身影離自己越來越遠,直到看不見,才虛弱地闔了眼。


    安爾雅以十萬火急地速度將後續的工作處理好,具體包括但不限於向蟲族公布戰捷喜訊,和將唐煜的精神力報告貼到所有蟲都能夠看到的軍部內網之上。


    事態發展至此刻,隻有在眾目睽睽之下、引起所有蟲的注意,才能為唐煜取得先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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