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逸頡察覺到慕清澄的注目,偏過頭來,對她笑笑,伸手輕輕將何牧軒推開。


    慕清澄怔怔地看著程逸頡,程逸頡也默默的麵對她。二人無言地對視著,好一會兒,誰也不說話。然後,程逸頡終於開了口,輕聲的、小心的問:“怎麽啦?”


    慕清澄張了張嘴,竟是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她該說什麽好?讓她怎麽說?


    牛車到達目的地了,何牧軒先下了車,程逸頡緊隨其後。慕清澄仍坐在那裏,在費力的和自己那複雜的情緒交戰。


    程逸頡繞到車子另一邊,伸手要扶慕清澄,何牧軒卻接住了他的手,“快走吧,我迫不及待想要去看看那家傳說中的特色餐廳了。”


    程逸頡迴頭對慕清澄說了聲“趕緊跟上”,就被何牧軒拽著往前走了。


    慕清澄跳下車,目瞪口呆地看著兩個大男人手拉手的往前走出一段距離,後來大概是程逸頡意識到這樣的舉動不太妥當,輕輕撥開了何牧軒的手。


    慕清澄神思漂浮地跟著他們走了很長一段路,四周奇花異草,風景如畫,她的眼前卻雲遮霧繞,什麽景色也看不清。


    前方傳來轟隆的水流聲,從高處往下看,隻見人工瀑布懸掛,飛流直下,水流在下方匯聚成溪流,而一張張的餐桌,就擺放在那溪流中,需要趟水才能過去。三人到了下方後,慕清澄穿著拖鞋就要下水,卻聽到何牧軒對程逸頡說:“頡哥,我的腳不能浸冷水,你背我過去好不好?”


    這話說得柔聲細語,出自一個男人的口中,讓慕清澄聽得直起雞皮疙瘩。可程逸頡立馬就彎下腰來,讓何牧軒上了他的背,背著何牧軒踏入水中,一步一步走向溪流中央的餐桌。慕清澄望著他們皺眉,突然湧上心頭的空虛和落寞感使她鼻中酸楚,新婚丈夫居然冷落她,卻和一個男人如此親密,這讓她情何以堪!


    她自己趟入水中,菲律賓常年高溫,水自然也不是何牧軒所說的“冷水”,但這會兒她卻感覺到了刺骨的冰冷。她恨自己為什麽要大老遠的跑到這裏來受委屈,明明是程逸頡名正言順的妻子,卻被他的好朋友視而不見,反倒像是個多餘的人,而那兩個男人,才是真正的旅伴。


    她站在水中央,驀然間就產生了一種遺世獨立的淒清和慘淡,分不清自己身在何處,又是為何而來!


    “慕小姐——”男人的喊聲傳來,慕清澄沒有反應過來,直到那男人走到她的麵前,再次喊了聲“慕小姐”,她才迴過神來,眼前站著的,竟是此前在南風古琴文化村一道遊覽過的,知名報社的資深男記者謝嘉強,他穿著在水牛莊買的一件印有水牛圖案的背心,露出黑黝黝的皮膚,乍一看,還有那麽點菲律賓本地人的感覺。


    “你怎麽也在這兒?”慕清澄十分訝異。


    “不光我在這兒,還有好幾位你認識的人。”謝嘉強用手指了指不遠處,那裏是自助餐餐台所在的位置,餐廳提供的是自助餐,餐台在離瀑布較遠的一個角落裏,同樣要趟水去取食物。


    慕清澄凝目望去,果真看到好幾張熟悉的麵孔,都是在南風古琴文化村見過的,有知名男作家萬倫,大學聲樂係教授魏可錚,還有之前參加了她的婚禮的鍾勁翔。她更驚訝了,這些人怎麽這麽巧的,又都湊到一起了。


    “馬尼拉和溪臨是友好城市,這次市裏組織了一個考察團,要進一步加深雙方的認識與溝通,更有利於促進雙方文化、藝術、教育方麵的交流與合作。”謝嘉強看出她的疑惑,主動說明,還不忘自誇了一把,“我們都算是相關領域比較牛的人物,所以都被邀請參加考察團了。”


    說話間,那三個人先後端著裝滿食物的盤子過來了,正好都從慕清澄和謝嘉強身旁經過。萬倫那雙銳利的小眼睛對著他們一凝,一聲未吭地走了。魏可錚認得慕清澄,衝她笑了笑,也沒有多說話就走了。鍾勁翔很熱情地和慕清澄打招唿:“真巧啊,會在這裏碰上。”


    “我在報紙上看到你們在澳洲舉辦婚禮的新聞。”謝嘉強插話說,“還沒有恭喜你,成功嫁入豪門,成為人人羨慕的少奶奶。”


    這話慕清澄聽著刺耳,分明是在暗諷她是個貪慕虛榮的女人,終於如願以償,飛上枝頭變鳳凰。她緊閉著嘴不說話,很不悅的樣子。謝嘉強依舊想繼續“豪門”的話題,鍾勁翔善意地打斷了他,“清澄是個非常優秀的人才,我爸一直對她讚賞有加。”


    “女子無才便是德,女人太優秀沒有意義。”謝嘉強又唱了反調。


    鍾勁翔也不大高興了,微板起了臉孔。


    這時程逸頡走了過來,很隨意地招唿了一聲:“真是有緣,在這裏都能碰上。”


    “恭喜兩位喜結良緣。”謝嘉強也很隨意地說,“是來度蜜月的嗎,怎麽選了這麽個地方,好像檔次不太夠啊。”


    “蜜月早就度過了,這次是我來出差,順便把她也帶來。”程逸頡迴答。慕清澄在心裏自嘲,幸虧沒有實說,她是來找他生孩子的。


    謝嘉強嘿嘿一笑。“新婚燕爾,難舍難分啊。”


    “我們去拿吃的吧。”程逸頡沒興趣和謝嘉強多說話,示意慕清澄一起走。慕清澄對謝嘉強剛才說的話也很反感,隻對鍾勁翔微一頷首,便和程逸頡一道離開了。


    自助餐的食物都是當地的特色菜,米粉、烤魚、烤雞之類的,加上一些甜醬。慕清澄自己裝了一盤,見程逸頡已經裝了滿滿的兩大盤,便猜到另一盤是給何牧軒的。“你對朋友還真夠體貼的,我反倒不如他了。”她忍不住出言嘲諷。


    “他的腳不能浸冷水,我為他服務一下也是應該的。”程逸頡不以為然,“別這麽小心眼,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好到一起睡覺,在外麵還手拉手嗎?”慕清澄再也控製不住自己壓抑了許久的情緒,衝口而出。


    程逸頡注視她,那麽銳利的一對眼睛,她覺得他在設法“穿透”她!


    “小橙子,”他靜靜地說,“難道你在吃他的醋?”


    “你不覺得你們的行為很奇怪嗎?”她反問,帶著一股挑釁的意味。


    他再仔細的看了她一會兒。“別傻了,小橙子,”他用手指在她的鼻尖上輕點了一下,“我和牧軒從小一塊兒長大,他在我心目中的地位,不亞於我的親弟弟。”


    “哼!”她揚揚眉毛,但是因為他那親昵的小動作,和他關於“親弟弟”的解釋,她胸口的鬱悶之氣頓時舒緩了許多。


    他深思的注視著她,這種神情,讓她覺得簡直無法遁形了。“你要是吃女人的醋,我還能理解,跟個男人吃什麽醋。”他俯近了她問,“你和許悠然就沒有睡過同一張床,沒有牽過手?”


    慕清澄眯起眼睛看他,再張大眼睛看他,那迷人的臉龐,還有攝人魂魄的褐色眼眸!她就這樣被他說服了,所有的不快都煙消雲散了。但程逸頡提及許悠然,又觸動了她的另一樁心事,她黯然長歎。那樣的重傷,對於任何一個女人來說都是難以承受之重,何況許悠然原來還是個那麽漂亮又那麽愛美的姑娘,隻能祈禱她能夠一如既往的積極樂觀,好好配合治療,最大程度的恢複健康和容貌。


    此時的許悠然,仍躺在悉尼的醫院裏,燒傷後肉體上的疼痛是所有疼痛中最劇烈的,疼痛持續時間之長,貫穿於整個治療期間。她從頭到腳纏滿紗布,日夜承受著全身上下那種螞蟻咬齧般的劇痛,精神也受到了嚴重的打擊,每當迴憶起燒傷現場就非常恐怖。一想起今後可能會留下難看的瘢痕、醜陋的容貌,情緒就極度悲觀。一想起每次換藥時要將緊貼在創麵上的紗布一條條撕下來就極其恐懼……


    在這段心力交瘁的診療過程裏,沒有人能忍心麵對許悠然的痛苦,連她那高大堅強的父親,在麵對女兒的慘狀時,都會忍不住失聲痛哭。而在其他人背過臉去痛哭時,程朗必須咬緊牙關,運用全部的意誌,強迫自己保持冷靜,鼓勵愛人。哭泣或傷心之類的情緒,對於他都太奢侈了,他沒有崩潰的權利,此刻,他隻有一個念頭,就是讓悠然活下去!不管她變成什麽樣,都會陪著她一路走下去!


    但是,雖然有程朗的陪伴,許悠然每天都活在生不如死的痛苦當中。她不知道自己變成了什麽鬼樣子,連她自己都沒有勇氣麵對,如何讓程朗麵對?他還會真心愛她嗎?會寧願從來不曾與她相遇相戀嗎?就算他對她仍真正一往情深,但她是如此自慚形穢,如何能一如往昔,從容待他?縱然將來他決心堅定的娶了她,但午夜夢迴,赫然意識到枕邊這個醜陋的女人是自己必須終生相守的妻子時,能不恐懼後悔,厭倦嫌棄?身體和精神上的雙重折磨,導致她時時處於崩潰的邊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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