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廷英拿公筷的手一頓。


    他擱下筷子,起身跪地朝皇帝苦澀一笑,“陛下,臣不日將前往錦州,隨軍戍邊。臣餘下半生都將獻給錦州,那苦寒之境,怎敢奢望迎娶公主隨臣去吃苦?


    “有了妻室也是整日為我擔驚受怕,為避免拖累姑娘家,陛下,臣這輩子大抵都不會娶妻了。”


    “你是鎮南王唯一的骨血,不娶妻如何為褚氏留下子嗣?朕可是希望鎮南王的位子能世代傳下去。”


    皇帝在冊封之時,就召說鎮南王的位子永遠世襲給褚氏子嗣。


    褚廷英道,“陛下,大禹國,不需要臣的子嗣。”


    皇帝看著跪在地上,腰杆子卻挺立如槍的褚廷英,似無奈的低歎了一聲。


    “你隨朕出去走走吧,今夜若是晚了,就留住宮中。”


    “是。”


    夜幕已經落下,今夜烏雲厚重,瞧不見月亮。


    君臣漫步宮中,不知不覺就踏進了後宮。


    皇帝提了提軍餉一事,這是褚廷英進宮來唯一感到高興的事。


    “臣替錦州所有戍邊將士,感謝陛下。”


    “陛下,陛下……”褚廷英話音剛落,便見一太監跑了過來,他見到皇帝的儀仗就跪,“茹嬪娘娘她又病發了,還請陛下去看看我們娘娘。”


    皇帝一愣,旋即麵色大變,“不是已經好了麽?怎的又病發了?請了太醫去看沒?”


    連發三問不難窺見,那茹嬪是他的寵妃。


    “太醫已經去了,隻是娘娘她一直念叨陛下呢……”


    皇帝抬步就走,突然想到褚廷英,頓下腳步道,“愛卿在此稍等片刻,朕去去就來。”


    於是一大溜子人浩浩蕩蕩的,跟著那道明黃色的身影離去,速度之快,三息就消失在褚廷英的視野裏。


    一陣風刮過,褚廷英低嘶了一聲,攏了攏衣裳。


    稍等?


    這人入了溫柔鄉,哪裏還會記得他?


    嗬嗬。


    在原地立了一刻鍾,皇帝還沒迴來。褚廷英不打算等了。


    隻是……他也就來過後宮一次而已。方才又心不在焉,一直是跟著皇帝走,還真有些記不太清迴去的路了。


    往周遭看了一圈兒,這裏也不知道是後宮哪個地兒,後宮的確處處繁華,但處處都是一個樣。


    許是夜漸漸深了,竟沒什麽宮女太監在。


    不行,他不能繼續待在這裏了。


    仔細迴想了一下來時的路,他終於確認了方向。然沒走兩步,身後熟悉的聲音叫他心尖一顫,“褚廷英。”


    袖中的手頓時就收緊了。褚廷英緩緩迴過頭,沉寂的目光在女人麵上留了一息,旋即垂首,瞧著自己的鞋麵,揖拜道,“貴妃娘娘萬福金安。”


    “進了宮為何不肯見我?”裴弦月不疾不徐的向前走去,眉眼微收。


    “微臣不敢踏入後宮。”褚廷英不鹹不淡道。


    “你現在還不是踏足了。”她輕笑,都不打算在他離開之前見他一麵了,不成想在這裏撞見。


    撞見他在風裏瑟瑟發抖,這傻子。


    “微臣無話跟娘娘講。”


    裴弦月的胸膛劇烈起伏了一下,緩緩吐出那口氣,道,“我有話跟你講。”


    可惡,他現在怎麽比裴厭缺那冰坨子還冷?


    “還請娘娘長話短說。”她步步緊逼,褚廷英步步後退,始終跟裴弦月保持三步外的距離。


    “你知道我為何要進宮嗎?”


    夜色薄冷如水,不遠處的小塘盈一池的清輝,在風的撫摸下輕搖晃動,如堅不可破的銀甲,亦如過分婉約的銀釵。


    褚廷英諷刺一笑,“為你自己?為相爺?都不重要了。”


    “我入宮前天晚上,你不是險些連相府的門都敲碎了,就要我一個交代麽?”他有反應就好。裴弦月眉色微揚,“我沒有去參加選秀,你還不明白我的心意嗎?”


    “可是你……”


    “不要打斷我。”


    褚廷英連連點頭,做了個手勢,讓她繼續說下去。


    心意?


    嗬。


    心意。


    真真可笑。


    褚廷英隻覺得胸膛窩著一股火,上不去下不來,愈發膨脹。


    “可是我在選秀之後從我爹那裏得到了消息,陛下他要派遣你們父子去錦州。”


    裴弦月憶起往事,眉間閃過一抹哀傷。


    這件事她的確很自私,可能同褚廷英講了也無事於補,可她今天就想說,她想他知道,即使他不能體諒她她也沒資格得到他的體諒。


    褚廷英隻點頭,嘴巴緊閉著,一個字都未往外吐。


    夜風吹的人骨頭都在發寒,他卻因心中出不去的氣覺得燥熱不堪。


    “當時無戰事,皇帝此舉,大有遣你們戍邊、常駐的意思。”


    “我知道!那跟你進宮有什麽關係?”褚廷英終於忍不住,破口質問。


    “我說過要嫁給你吧,褚廷英。”


    裴弦月淒冷一笑,“可我不能遠嫁。”


    褚廷英一怔。


    “長兄六歲過世,父親隻有我一個獨女,我不能跟你去錦州,我也不能在上京隨意找個人嫁了。所以,還不如進宮。”不如進宮,成為爹爹的助力。


    得知他要去錦州的第一時間,她就問了爹爹,此事有沒有轉圜的餘地。


    沒有。


    褚晝是前鎮守錦州那位大人的副將,他去無疑是最合適的。皇帝旨都擬好了。


    “就因為這個,你放棄我了?”褚廷英更煩躁了。


    在錦州還不清楚,迴來後他才知道,相爺有二心。大抵是裴弦月入宮時就有了的吧,故她入宮目的,是助力相爺。


    “那你別來招惹我啊!”他拔高了音量。


    “是你先招惹我的,是你勾的我喜歡你的!”


    “你不講理!”


    “相爺的……就那麽重要?”中間大逆不道的部分褚廷英吞進去了。


    “是的。”


    “比我重要?”褚廷英加重了語氣,“比當時的我重要?”


    “我愛你,但我更愛我爹爹。他想幹什麽我都會幫他。”


    褚廷英叉著腰,愛意最直白的表露並未讓他壓下心裏那股躁動,他躁的來迴踱步,喘息聲比夜風都大。


    “不過你排第二。”她輕笑。


    看著他如大熊一般躁動,裴弦月就想笑。那笑漸漸就變得苦澀了,她眸中已含了點點晶瑩,眼眸微閉,再睜開就什麽都沒有了。


    “明日就走?我會讓人給你寄信的。”


    “等我。”


    “算我求你。”


    “等我去錦州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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