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也知道,當年才十二三歲的左知嫣,背著爹娘用胭脂毀人容貌的名聲,也難以繼續維持生計。


    傅家寶問道:「那你家就沒有別的親戚收留你?」好歹出身富戶,居然淪落到入了奴籍,也是叫人唏噓。


    左知嫣搖頭,說道:「我娘本是孤女,我爹那邊又人丁單薄,僅剩幾門隔了好幾層的親戚在縣裏。原先看在我家生意做得好的份上,還能有些交往,後來人走茶涼,他們連見都不願意見我。」


    難怪牙郎說左知嫣性子倔強不願意像其他丫鬟那般,原來還是放不下過往。想想也是,一個曾經家境富裕備受寵愛的小姐,淪落到賣身為奴的地步,心中又藏著仇恨,哪裏能那麽容易壓抑住本性做個唯唯諾諾的丫鬟?


    林善舞看著眼前淚盈於睫的小姑娘,抬手摸了摸她的鬢發,「你覺得,害死你爹娘的那場大火,與錢樂為有關?」


    左知嫣猶豫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繼續道:「當年,我家的胭脂遠近聞名,錢樂為鋪子裏的胭脂卻少有人問津,可是我家沒了以後,錢樂為的生意忽然蒸蒸日上,壓過了街上所有的胭脂鋪子。我給其他人家當丫鬟時,曾經偷偷去看過,發現他們家的胭脂與我家當年賣的那種十分相似,隻是價錢貴了些。」


    傅家寶拿合起的扇子撓了撓頭,撐著下巴道:「讓我推測一番,莫非是那錢樂為強買你家方子不成,就使人裝作毀容上你家鬧事,先毀了你家鋪子的名聲,叫你爹娘焦頭爛額疲於應對,再上門搶了你家的方子,順便一把火燒了毀屍滅跡?」


    傅家寶說完,惡狠狠道:「如此看來,這個錢樂為果真是個十惡不赦的壞人!像這種人,就該打死了挫骨揚灰!」


    左知嫣原本也沒有將當年她家遇到的種種磨難與錢樂為聯係在一起,是今日聽見了傅家寶與林善舞的談話,才恍然明白過來。那些事情原本隻是她的猜測,一直沉甸甸的壓在她心頭,可是五年過去,舊事重演,她才將矛頭徹底對準到錢樂為身上,對這個陰險歹毒的商人更是恨到了骨子裏。


    聽完傅家寶猜測的那話,左知嫣連連點頭,哀切求助的目光落到林善舞身上,「少奶奶,求求您,隻要能幫我爹娘沉冤昭雪,我什麽都願意做。」他爹娘死了還要受人唾罵,這點是她這些年一直放不下的心病。


    林善舞柔聲安撫她,目光暖融融的好似能融化左知嫣渾身的冰冷,她道:「你先迴去休息,我明日就幫你報案,如果查實是錢樂為所為,一定會幫你報仇。」


    左知嫣聞言,立刻感激地拜了下去,她抬頭看著林善舞,目光含淚,嘴唇囁嚅,卻說不出別的恭維的話,隻能一遍遍地重複將來一定會竭力報答她。


    送左知嫣迴去後,月色已經溶溶落滿了庭院。


    傅家寶興衝衝對林善舞道:「娘子,你武功高強,咱們今晚就夜探錢家宅子,那錢樂為無惡不作,等著縣令查明也不知要到什麽時候?趁今晚月黑風高,咱們先去把他打一頓!」


    聞言,林善舞看了眼天空郎朗明月,再看看一動不動的院中樹,對他這「月黑風高」的說法不置一詞,她迴到屋子,傅家寶跟著進來順道關上了門。


    林善舞喝口茶的功夫,傅家寶已經掏出了兩套夜行衣,還貼心地將其中一套擺在了林善舞麵前。


    林善舞搖頭道:「去探探可以,但是不能動手打人。」


    傅家寶聞言很是失望,仿佛覺得心中快意恩仇拔刀相助的武俠夢一下就破碎了。又道:「那左知嫣這麽可憐,幫她出出氣不應該嗎?」傅家寶平日裏雖總是混不吝的模樣,實際上他這個人是非常護短的,既然同情左知嫣的遭遇,把左知嫣當做了自己人,那麽幫自己人出氣那是應該的。


    林善舞卻道:「你堂堂一個富家少爺,怎麽總想著用江湖人的方式行事?」


    傅家寶爬上桌子,低頭看著坐在他麵前的林善舞,道:「江湖人的方式不對嗎?」


    「不對。」林善舞搖頭道:「更確切地說,江湖那樣一個強者為先的世界是很危險的,尤其是像你這樣不會武又身懷巨富的少爺。要真到了江湖的世界,隻怕不但要被人啃得骨頭渣不剩,還要成為他人揚名立萬的犧牲品。」


    傅家寶一愣,林善舞瞧他坐在桌子上呆愣的模樣,忍不住伸手點了點他的眉心,微涼的指尖在他眉心戳了一下,傅家寶被她這麽輕輕一戳,頓時就往後摔倒下去。


    林善舞見狀驚了一下,連忙抬手拉住他,下一刻就對上傅家寶明亮含笑的雙眼,她明白過來,有些惱怒道:「你騙我?」


    傅家寶連忙擺手道:「沒有沒有,絕對沒有,我怎麽敢騙英明神武的娘子呢?我剛剛真的是跟娘子鬧著玩呢!」


    說著順勢抱住她拉著他的那隻手,抬到臉頰上蹭了蹭,眉眼飛揚,姿態繾綣,叫人看了麵頰發紅。


    林善舞指尖蜷了蜷,還是沒能將掌心從少年細膩嫩滑的皮膚上抽離。


    傅家寶見娘子心軟了,立刻得寸進尺,幾乎要將大半張臉都埋在娘子掌心裏,還纏著她繼續跟他講,「娘子,可我看那些武俠話本,江湖人都瀟灑得很,還有那盜俠夜闖王府盜走珍寶的事跡,當真是來去如風恣意快活,我不知該有多羨慕。」


    林善舞嗬嗬一笑,「這麽說你還挺欣賞盜俠的?」見傅家寶點頭,她又道:「那我問你,倘若有一天盜俠看中了你最珍愛的寶物,留了封書信說要盜走它。你千防萬防,還是被他盜走,你還會欣賞他?怕是恨不得生啖其肉吧?」


    連王府那樣守備嚴密的地方,盜俠都能悄無聲息地將東西偷走,更遑論是小小一個傅家了。傅家寶想象了一番,那盜俠闖進家中,將他娘子打暈盜走的情形,頓時白了臉,隨即露出嫌惡來,「呸呸呸,我日後再也不看盜俠了!」說著又蹭了蹭娘子的手。


    林善舞觀他神色變化,覺得這夫君跟個孩子似的,喜好說變就變,愛也分明恨也分明,繼續道:「被盜俠偷過東西之人對其憎惡不已,盜俠本人卻也不好過。」見傅家寶目露驚訝,她接著道:「武功高強又如何?能飛簷走壁又如何?終究不能當飯吃也不能當錢用,他們能在沒有武功的平民弱小麵前裝一迴瀟灑,卻躲不過到處被人通緝的狼狽,受了傷也隻能自個兒養養,那些醫館大夫最不愛給江湖人療傷,因為一個不慎就會被病人的仇家找上門,屆時輕者丟了性命,重者滿門命喪黃泉。那在話本中瀟灑恣意的江湖路,其實遠比戰場更叫人膽寒。你該慶幸你生在太平盛世,還是富賈之家。」


    她說完這番話,原以為傅家寶會像平時那樣故作嚴肅地應承幾句,而後再度嘻嘻哈哈搞得她哭笑不得,卻聽傅家寶道:「那娘子,你以前一定過得很辛苦吧?」


    林善舞一愣。


    「我說了娘子你別打我啊。」傅家寶小心地覷著她的臉色,繼續道:「我也不知怎麽的,總覺得你不是樂平村林家的女兒,而是另一個人,一個獨自在外邊漂泊了很久、滿身疲憊的旅人。」


    林善舞沉默了。


    話本裏的主角快意恩仇,瀟灑恣意是不錯,所以他們喜歡江湖,樂意在江湖上闖蕩,而自從她踏入那個世界,武林江湖留給她的,就全是不堪的東西。


    她才深深明白,再沒有比律法嚴明的世界更安全的地方,那些崇尚武力、充滿玄幻武功的世界,普通人向往一下可以,真要去了,沒有資質沒有天賦,隻會過得比原來更慘。


    金庸先生筆下的武俠不也一樣殘酷?那些因為主角和反派打鬥而被殃及到的普通人不知有多少。輕者攤子被毀、店鋪被砸,重則被內力的餘波掃到魂歸天外。


    可是當年她看那些武俠作品時,從未對那些人命有過片刻憐惜,隻一心代入滿身是掛的主角,一直到後來她也成了江湖中的微末浮塵,眼睜睜地看著那些隻是想要安穩度日的普通人被肆意殺害,那時她才明白,作者隻是寥寥幾筆的描述,落到書中真實世界身上,該有多麽殘酷。


    「我一想到,此刻坐在我麵前的娘子,也許曾經過得那般辛苦,我心裏就很難受,恨不得以身代之,若是當時,我能在陪伴在娘子身邊該有多好。」傅家寶握住林善舞的手,把她的手按在他心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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