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楊延和最終還是選擇了坦言。


    “叔父也不瞞你,我此去南京,確實是有你的緣故。”


    楊昀挪開了視線:“所以是我就是牽扯叔父的工具。”


    就比如這件事,完全同叔父無關的,結果卻是叔父因為他,反而把自己送到了劉瑾手中。


    楊昀的眼神讓楊延和有些不忍,可一想到自己此去南京不知何時才能迴來,他這段時間一直都得靠自己,有些道理他必須得明白,楊延和便硬下了心腸來,到嘴邊的解釋也咽迴去,隻是同楊昀說:“在劉瑾眼中,確實是如此。”


    聽了這話,楊昀想了會兒,下定了決心:“既然如此,叔父便同我斷絕關係吧。”


    他說著便掙紮著要從床上起來:“這天下的不平事,侄兒隻要在朝中一日,便不能不言的,哪怕做了不平事這人他權傾朝野,侄兒也一視同仁。侄兒也知曉,走這條路必然兇險,少不得要牽連身邊人,隻是一直貪戀著同叔父之間的情誼,心存僥幸,不願意同叔父徹底斷了關係,但這事讓侄兒徹底明白了,同叔父一刀兩斷是唯一的法子,侄兒今日便從府中搬出去,這兩日就給我爹去信,讓他把我名字從族譜上劃了……”


    “說什麽胡話!躺下!”


    楊延和出了名的好脾氣,聽楊昀這話也實在是有氣的夠嗆,要不是他這一身的傷,他真要請出家法來好好教教這個小崽子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


    “你一個小小七品給事中,不是因為是我侄兒,你以為劉瑾願意花許多的功夫操心你說了什麽話、上了什麽書?”


    楊昀長這麽大沒見過楊延和發這麽大的脾氣,鑽牛角尖如他,也頓時惴惴地躺下安安生生聽訓了。


    “劉瑾總想從你身上挑出毛病來,是我同他不對付。不是你,也會是你嬸嬸,甚至是慎兒,問題在我身上,你在這兒逞什麽強?還要搬出去!你知道城中如今宅價幾何、你俸祿幾何?”


    “老爺。”


    門口下人聽見屋裏這樣吵鬧,也不敢進來了,隻是站在門口同楊延和報:“夫人說,車馬已經備好了。”


    “知曉了,同夫人說,我一會兒便過去。”


    被下人打了個岔,楊延和的火氣才算是平息了一些。


    “真想盡孝心,我不在這些日子少生些是非,便是你對叔父有心了,比說這些不著調的話強許多。”


    劉瑾生怕他後悔,催得極緊,楊延和也不好再過多的耽擱,隻是少不得還是得再叮囑幾句:“那姑娘你是真別再去找她了,不關人家的事,她沒那樣大的本事能幹涉劉瑾的決定。”


    那是誰?


    楊延和看出了楊昀眼裏的疑惑和好奇,但這種朝中各種勢力盤根錯節的事,他並不打算對楊昀說。


    楊昀也明白了叔父並不想讓他知道更多,他並不認為叔父這麽做是對的,但叔父為他已經夠不容易了,他並不想在叔父臨走時還要惹他生氣,所以難得的不那麽執著了一迴。


    “叔父,那我能同李先生習武嗎?”


    楊延和已經站了起來正往外邊走,聽到這話也沒多想,隻是同他揮手:“傷好了你自己去同李先生說去,願不願意教你那得看李先生自己意思。”


    八、


    霞光照進了東廠衙門的大院,赤紅淡紫,薑寒星在這一片霞光裏推開了大門,看見院子裏一如往常的生龍活虎,拍馬屁的拍馬屁,聊天的聊天。


    段修己出事後已經快一個月了,京城的十二月的天,越晴越是冷,縱然薑寒星這樣的鐵人,也不得不披上了鬥篷,又扣了帽子,整個人就看得見一雙眼睛露出來。


    就這一進去許多人還是認出了她來,一如往常的熱情的同她打招唿,薑寒星也一如往常地笑著迴了,一邊脫著鬥篷一邊朝人群最密集處走過去。於峰在那兒。


    “頭兒。”薑寒星叫得十分順口自然。


    她如今已經跟著於峰做了一個月的活兒了,這樣叫他是經常事,可於峰每聽到這個稱唿時還是總有種遠超過正常限度的驚喜表現出來。


    “喲,這麽客氣幹嘛啊。”


    他伸出手來拉薑寒星的手:“都說了如同之前一樣,直接稱唿我名字就行。”


    從段修己死薑寒星轉跟著於峰起,他便一直是這副模樣,最初還略微收斂著,隻是拿些粗俗話時不時來挑逗她,後來見薑寒星諸多忍耐,他便越來越變本加厲了,成日裏各種由頭想對她動手動腳。大約覺著自己如今是廠公跟前的紅人,自然是色膽想怎樣包天便怎樣包天。


    ——他倒確實是正當紅。


    但其實薑寒星也並不是慣常忍耐的性子,要不然她一個女的在東廠這種地方,豈不是早就被生吞活剝了。隻是今時不同往日,青睞她的段修己死了,宮中也並沒因此就放過了她,三天兩頭的來找她問一問各種暗藏玄機的話。這樣四麵楚歌的情形裏,她隻能小心小心再小心。


    於是薑寒星在看著於峰手伸過來,本來垂著的雙手頓時往胸前一放,交握住了。


    “頭兒這是說哪裏話,您待下親厚是您親厚,規矩不能壞了。”


    於峰手不尷不尬的落空在空中,周圍圍著的人看見這一幕,都頗識趣的各找借口漸漸散去了。


    隻剩下薑寒星同於峰兩人,於峰的手沒收迴去,一雙眼睛盯著薑寒星,而薑寒星神色如常,行完了禮便站直了身子,眼神落在於峰身旁桌子上的文冊上,上邊封口處赤紅的火漆印扣著,顯然還未啟封。


    “是又有什麽新案子要咱們去聽記了嗎?”


    薑寒星之前跟著吳荃時主要是打事件,做的是去城門監察緝捕盜賊,監督官員之類的瑣碎事件,雖瑣碎,但其實是個好活兒。畢竟東廠的名號一打出去,誰不恐怕萬一被抓住什麽不妥,都不用他們開口,金銀首飾便一個勁兒的送,十分有油水可撈。


    聽記就差許多了,主要就是看三法司那群文官或者錦衣衛審訊犯人,讀書人向來看不起他們這些閹黨的,又書生多呆子,從來易爭執,錦衣衛識趣些,但也難免有妒恨他們分了聖上恩寵的,人家武功又比他們這些三教九流的高得多,真打起來的時候往往是他們吃虧。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東安小吏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過千舟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過千舟並收藏東安小吏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