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韶住的是他的專屬單間,因為受傷次數太多,這個房間幾乎都刻上了他的名字,他還一度想在門口放一個“黎元與狗不得入內的牌子”。


    但這屬實有點侮辱狗了,於是作罷。


    這房間是vip病房,待遇忒好,外頭還有小陽台,謝林就在陽台一邊聽著,一邊擺弄他的花,覺得此世安好,人間可期。


    可能是現在的氣氛太安穩了,謝林連什麽時候房間裏的吵鬧停下的都不知道。


    黎元靠在門邊瞧著籠在陽光下的人,覺得眼前人離得好遠好遠,那種若有若無的疏離感又出現了。


    林宣說謝林是端坐高台的神明,他的眼中有人間,心裏卻沒有,悲憫又遙遠。


    這對一個普通人來說,這樣的狀態近乎悲哀,黎元的心中無端地泛起一種名為“心疼”的波瀾。


    黎元笑了笑,說:“大總裁,你剛剛是不是在笑!”


    謝林手一頓,默默收迴落在唇邊的笑意,轉頭看他:“沒有。”


    黎元走進光裏,一腳踩碎了那片疏離,伸手按住謝林的肩,十分堅定地說:“你有。”


    謝林:“……”


    好吧,你說有就有唄。


    黎元又開始絮叨:“你笑起來好看,以後多笑笑唄~不然可惜了這盛世美顏……”


    人長兩隻耳朵就是為了更好地一隻耳朵進,一隻耳朵出,對於黎元這無聊的絮叨,謝林熟練地半句都沒入心。


    不過,謝林突然發現,每次黎元叫他的時候,一般叫“大總裁、謝醫生、謝顧問”之類的,很少叫名字,少到幾乎沒有。


    為什麽呢?


    這問題從謝林心裏過了一遍,被他拿來打斷黎元的長篇大論,而黎元聽了這個疑問後,很自然地迴答:“這個啊……南方人,有點平翹不分,怕念錯你名字……體諒一點啦。”


    瞅瞅,瞅瞅,這到底哪門子的垃圾話,實在是太敷衍了,一句話滿篇的都是漏洞,明明就是不想解釋。


    謝林倒也不在意,反正他的目的也隻是轉移話題,於是很自然地問:“你是南方人?”


    黎元十分驕傲地笑:“當然,正統江南水鄉,天上人間,杭州人士。”


    謝林有些意外,江南人普遍嬌小溫柔,黎元怕是基因突變,性子粗獷得像極了北方黃土養出的大漢。


    謝林:“你不說,我還真想不到。”


    黎元挑眉:“很意外?”


    謝林點頭:“要不要來一句方言證明一下?”


    黎元還真就即興來了一句,不得不說,南方的方言確實溫柔得很,像一首輕舟小調,連帶著說的人都柔軟下來。


    謝林:“這說的什麽意思?”


    黎元:“跟我迴家。”


    謝林疑惑:“嗯?”


    黎元見他這一臉不明所以的模樣,撐著謝林的肩,笑彎了腰:“我說,那句話的意思就是‘跟我迴家’。”


    哦,傳說中的偉一敏效應出現了。


    謝林:“都是套路,好玩兒嗎?”


    黎元:“好玩,當然好玩。”


    謝林:“哦。”


    黎元:“你就一個哦?”


    謝林:“不然呢?”


    黎元無理取鬧:“要不,你也說說你家鄉的方言,咱樂一樂唄~”


    謝林伸手撫了撫向日葵的花瓣,漫不經心地說:“我是上陽本地人,從小就說普通話。”


    謝林的童年生活很貧乏,他接受的是標準的貴族教育,所學的一切都不過是為了更好地繼承那龐大的家業。


    在父親的眼裏,他不是血脈至親,而是繼承人,十三歲以前的他不懂愛,十三歲以後的他懼怕愛。


    他孑然一身,可以毫無顧忌地肆意妄為,所以總有人說他是隔絕人世的高高在上的神明,但其實他隻是一支被人間拋棄的玫瑰。


    他從出生起就活在悲哀裏,一輩子受人算計,一輩子做人棋子,但總有人告訴謝林——你還有很多事情沒做完。


    所以他總得活著,隻為一句拖欠,每一朵盛開的玫瑰,都是他不能宣之於口的虧欠,因為“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


    陽光依舊溫暖,向日葵絢麗綻放,明明是那麽美好的畫麵,但那抱著花沉思的人卻總透著一股宿命感。


    像鏡中花,水中月,一觸即碎。


    黎元一定也不喜歡這種感覺,看見謝林走神,他整個人都要被這詭異的氣氛搞窒息了。


    還沒等黎元思考出什麽打破氛圍的方法來,謝林就已經搶先從那種狀態中脫離了出來。


    同黎元一樣,謝林也不是那種會放任自己沉溺於從前的人,他總能最快速地把自己拯救出來,從那個灰色的世界一腳跨進陽光。


    就像現在,謝林很認真地注視著黎元,說:“我很好奇,你的童年是什麽樣子的?”


    黎元愣了一瞬,旋即笑了,罕見的溫柔。


    謝林有那麽片刻的失神,覺得眼前的人像極了太陽,可惜的是,太陽不是獨屬於任何人的。


    黎元的嗓音天生帶著故事感,於是當他開始認真講述故事的時候,世界都變得安靜悠長。


    “嗯……我小的時候,大概是特別頑皮,經常被我爸拿著皮帶抽。”


    “一開始是站著被抽,後來翅膀硬了,敢跑了,就開始滿世界亂跑,大街小巷的街坊鄰居都看遍了我倆的你追我趕。”


    “隨著我慢慢長大,我們的對峙也在慢慢變得複雜,開始運用戰術,諜中諜,遊擊……玩兒得可花了,整條街的小朋友都被我拉來推我老爸這個大boss了。”


    “每當輸了後,跟著老爸迴家,我們家就會上演經典曲目——麵壁思過,可丟臉了。”


    “門一定要大開,人一定要站得筆直,我爸那個老六還會端著飯在我身邊晃,就是讓你饞又不讓你吃,小心眼得很。”


    “每當這時,我就會在牆壁上刻字,現在再迴去還能看到滿牆的黑曆史。”


    謝林:“所以你到底犯了什麽錯?”


    黎元摸了摸鼻子:“大概是欺負了誰,打碎了誰家玻璃之類的事情。”他倒是一點都沒有不好意思。


    謝林笑了笑:“就你說的這樣,最後到底是怎麽當上警察的?”


    黎元:“後來中二病少年的叛逆期到了,我就被我媽扔去部隊當了幾年兵。”


    謝林若有所思:“部隊確實是一個磨人的地方。”


    黎元:“可不是,不管你在外麵是什麽樣子,去過一次出來後,都能給你整成個正經人樣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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