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西門三五裏,遠遠便能聽到思賢橋下溪流的歡暢聲。


    往日裏這溪流聲便似琴音,叫人聽了心醉;


    而此時入耳,卻叫田賁心裏頓感是噪音,引得心上一陣煩亂。


    又行了百十步,就見橋邊一片林木之間,若隱若現一座小亭;而亭中,傳來朗朗的誦讀聲:


    “子曰:知者樂水;仁者樂山。知者動;仁者靜----”


    這是小戴聖《禮記》中的雍也篇。


    田賁忙放慢了腳步,平複了一下心中的怒氣,才躡足順著一條小路,進了林子向小亭行過去。


    亭下是一名灰袍的中年儒生,就見他身姿挺拔,目注遠處霞光下的層林,一句一頓地將雍也篇完整地背了下來。


    待他收了聲,田賁才帶了敬服叫著對方的字,讚道:“潘子善,你這記性真叫田某萬分敬佩啊,如此的長篇,居然沒有漏掉一個字!”


    那儒生正是潘時舉,字子善;去年的新科進士。


    就見他轉過身來,望著田賁也笑著招唿道:“田兄,三年不見,你依然一如往昔,還是那麽硬朗;如此看來,這天台道家的采補之法果真不是妄語啊。”


    言罷,他哈哈地大笑了起來。


    天台道教是全真教南宗祖庭,得自紫陽真人張伯端親傳;


    張伯端原為台州府府吏,因得不到升遷機緣,又被人陷害,故而半路出家。可能是已有了家室的緣故,張伯端主張以內丹為修仙的途徑,並以“性命雙修”為內煉的大旨,並不倡導弟子出家戒了女色。


    田賁與天台道士交往密切,當聽說采陰補陽之法後,便在這上麵花了不少心思;到現在是見了女色,都有些走不動路了。


    聽到潘時舉說到采補,田賁的臉上就難看了幾分;


    他悻悻地一擺手說道:“子善,這事不提也罷!”


    潘時舉微微一笑,說道:“不過一個婦人,田兄何必如此耿耿於懷。”


    田賁麵色一正,急急問道:“昨日之事子善也聽說了?”


    潘時舉不以為意地說道:“一個小小的赤城,不過幾萬人,有什麽事能瞞得了人?更何況田兄是顧歡學堂的首席先生,盛名之下,有個什麽風吹草動,焉能隔得了夜!”


    田賁的麵皮微紅了一下,旋即又恢複了本色。


    “子善,姓胡的那廝欺我太甚。不提他在縣衙門前,打了我們的學生裘始才的臉,僅就王氏這件事,他便沒了道理。”


    潘時舉搖了搖頭,認真地質問道:“田賁兄,他可是有王家典妻的文書,自你手上領走那婦人,也是應有之義,如何能稱之為無禮呢?倒是田賁兄你強人所難,可有些霸道了!”


    田賁急急辯解道:“可是是我與王家先約好了的,隻因一時想見見成色,就沒急著交割銀兩罷了!”


    潘時舉歎了口氣,不悅地反駁道:“千說萬說,他那邊是簽了文書的,而你這邊沒簽,這理終歸還是他占了不是?”


    田賁啞然,盡管還是心有不甘,可於此時的公理而論,胡言有了王家典妻的文書,那王氏自然就應當歸胡言所有。


    他有些負氣的一揮手,大聲說道:“就算田某無禮了,這事不提也罷。不過為兄這次來,是特意擺了茶,要請子善和徐山長共飲;我們三人都曾教導過裘始才那孩子,那孩子受辱於胡言,我們這做師尊的,總不能置之不理吧?”


    潘時舉沉默了好一會,才謹慎地說道:“這件事潘某原本無意插手,小孩子們對對對子,輸贏也正常。隻是那胡言也太過狂妄,居然指責潘某的恩師朱文公的《論語集注》有誤,這就叫潘某有些忍無可忍了。”


    接著他臉上現出很為難的表情:“隻是我早年就學於徐師徐大授,那時與徐步長同榻而臥,情同手足;後來轉而求學於恩師朱文公,徐步長自此對我多有誤解,這些年來我與他之間並無什麽聯絡----”


    田賁聽了潘時舉的說辭並不以為意,他勸解道:“子善,這世上沒有解不開的結,徐山長隻是一時想不開而已。”


    潘時舉眼有疑問,問道:“田兄何出此言?”


    田賁一笑,說道:“想當年朱文公往竹溪書院探訪徐師徐大授,他二人在學問上也是互有欽佩,並無大的分歧;你轉投朱文公門下,也是徐師首肯了的,他徐山長又何來的門戶之見?”


    田賁將手一擺,又解釋道:“他心中的不痛快,不過是見你學業漸有所成,而他因循守舊,無有寸進,生出些嫉妒之心罷了。”


    “子善你隻要肯放下姿態,將當年的事說清楚,你和徐山長之間的疙瘩自然就煙消雲散了。”


    聽了田賁的話,潘時舉還是有些遲疑;


    田賁哪容他磨磨蹭蹭,他心想著:赤城這小小天地,隻要他田、潘、徐三人齊了心,這片儒林任誰說話都不會好使。


    他把住潘時舉的手臂,鼓動道:“史主簿已經圈定了我們三人,作為後日縣學公開辯論的評判,若是到時徐山長唱了反調,豈非是徒惹爭議?子善你竹溪書院這一趟,還真非要走不可了!”


    說著,他硬生將潘時舉拉出了亭子,一直目送他向東而去,才返身往九曲巷子的劉家茶鋪行去。


    劉家茶鋪現在在赤城打響了名頭;


    縣令大老爺和一時的風雲人物小胡先生在此品茶,讓眾人都想來此沾些光彩。


    老劉頭望著樓下樓上來迴穿梭,忙得停不腳的小二和自家兒子兒媳,嘴笑得都有些合不攏。


    他心想:小胡教授真是個很神奇的人,這轉眼間改變了他自己的命運不說,連帶著也讓自家的茶水生意興隆了起來。


    仔細迴顧了一下,過去的小胡教授,可是叫人既可憐又生厭;縣學不菲的俸祿都叫他敗光了不說,還厚著臉皮去各家十文幾十文的借,直叫巷子裏各家都怕了他尋上門來。


    而現在,他陡然換了個人,成了大家想去巴結都要生出點怯意的大人物。


    不過他老劉家命中有好運,當初在他落魄時幫過他,現如今才有了他的投桃報李,硬是拉了縣令大人來為劉家做廣告,充門麵。


    其實,絡繹不絕來他茶鋪喝茶的客人,更多的是為聽胡言的故事而來;


    因為縣衙門前胡言鬥對子贏了裘始才,還讓周八錢幾個商人吃了癟,這就使得他的熱度一下就升了起來。


    老劉頭口拙,自是講不好故事;但他有個能說會道的大兒媳。


    劉氏那張嘴,把胡言過去的糗事都泄了出去。


    “小胡先生啊,他以前可不正經呢!”


    劉氏的眉毛一揚,嘴角就露出一絲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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