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她應皇帝之邀,去了那未央宮。卻不想六皇子也在,遂對他們行禮。


    “思雪來了啊,快免禮吧。” 他的溫柔讓她心生感慨,有父如此夫複何求?


    她從未見過父母。她時常想他們是什麽樣子呢?卻隻能和如雨討論。外公麵前從不敢提起。


    看到六皇子和七皇子圍繞帝後身旁,她羨慕不已。她亦感受得到皇上和六殿下,甚至皇後都對她似有不同。


    就連燕王有時看向她的目光,都有些奇怪。這到底是為何?她百思不得其解。


    宮女替她將披風解下。她著淡粉色衣衫,上麵繡著白色飛花,如雪般灑滿衣襟。皇帝突然眼中有霧。“這……”她驚訝不已。突然想到第一次見他亦是如此。


    “皇上,皇上。”王公公連忙喚他。六皇子起身道:“程姐姐,我帶你去偏殿,那裏有小貓。”“哦?小貓啊,”她開心道:“皇上這裏還有小貓?”“是啊,姐姐。”他笑道。


    待他們出去,他長歎一聲,流下淚來。王公公替他擦拭眼淚,心疼道:“皇上,逝者已逝。切勿傷心過度,傷了您的龍體啊。”


    “寅之啊,”他淚眼朦朧道:“你說,她是不是像極了她。”“皇上啊,”他亦感傷:“確有七分神似。但懷安公主絕世姿容,無人能及。可這程大人,心地善良、且極愛笑,與公主相似。”


    她迴了月華殿,他正在等她。“王爺。”她行禮。“嗯,”他點頭,笑道:“今日父皇,可有教你填詞作賦?”“並沒有,”她搖頭:“皇上今日甚是奇怪。他看到我,居然,居然哭了。”


    “哦?”他驚訝道:“然後呢?”“然後,然後六皇子,帶我去了偏殿。”她遲疑道:“他今日還喊我姐姐。”“哦。”他淡淡道。


    “王爺,”她問道:“我到底像他的誰?為何兩位殿下,皆喊我姐姐?”“呃,這個,”他猶豫道:“日後再講與你聽吧。”“哦。”她點頭道。不一會兒就忘了此事,跑去和明月聊天。


    燕王望著她,心想,當年皇姐何等的絕代風華,亦是多愁善感、聰明嫻雅。如今這程大人,卻是這般玩世不恭、得過且過。他歎氣不已。


    當日,他得了皇長女,一個粉雕玉砌的小小嬰孩。他恨不能捧在手心、含於口中,萬般疼愛。他為她取名懷安。取其懷中至寶,安寧一生之意。


    她是他的掌上明珠,他亦可舉一國之力去寵她。他賜她瓊華宮,意瓊樓玉宇、永沐風華。她慢慢長大,柔情似水、容色傾城。


    他亦為她擇得良婿。他溫潤如玉,為謙謙君子。可誰知,誰知,她十六歲時身染重病,群醫束手。


    臨終前,她還執著他的手,請他切不要遷怒禦醫。是自己命該如此。她是如此善良,他悲痛欲絕。他願用這江山,換她迴來。可天不遂人意,他亦無可奈何。


    她最愛粉色衣裳,更襯的她麵如桃花。她那明媚的笑容,能化解他身為天子所有的不快樂。他對她思念無比。他的寵臣馮延巳,亦是他的知己。


    他曾勸他道:“皇上啊,公主乃是天上仙子。她來人間一趟,全了與您的父女情緣。可她終究要迴歸天庭,您可千萬要想開啊。”


    他聞此言淚落滿襟。人皆言這老馮諂媚惑主,可他明白,他是真心對自己好。縱使他也知道,他和他都沒有治國之才。


    但有知己若此,日日談詞論賦多麽快樂。他亦會忘記,曾經的那些痛苦。


    而她,竟神似她。他見到她,便決定留她在身邊。縱然她文章不羈、根本無意,他還是欽定她為第一名。更加裝出一副,沾沾自喜的模樣。


    其實他都懂。她本不願入宮。可她,是他的外孫女,家世顯赫。穆國公在朝堂之上一唿百應,他需要他保燕王登基。想到他,他又心生惆悵。弘冀他孤獨冷漠,拒人於千裏之外。


    但他,卻又是忠心耿耿。如今烽煙四起。縱觀幾個皇子,也隻有他,能護住這錦繡河山。他不得不為他籌謀。可是皇儲之爭,向來都沒那麽簡單。那是前朝與後宮,綜合實力的較量。


    皇後鍾氏家族,亦是勢力強大。她父兄皆保這六皇子,那從嘉亦是他心中至愛。可他明白,從嘉根本無心這皇位。


    更何況他和他最為相似,無論長相、還是性格。他亦不願做這個皇帝。自己當初,不也是無奈為之?他苦笑一聲。他一度羨慕弟弟景遂。


    當初父皇最愛的也是這景遂。但他認為長幼嫡庶有別,故立嫡長子為儲君。這卻讓他此生被拘,無法解脫。


    他即位後不顧群臣反對,立景遂為皇太弟。因他總是愧疚於弟弟。他認為這江山本就該是他的。可是他亦無心這皇位,終日縱情山水、歡快暢意。


    待燕王歸朝,他真的想傳位於他。但他亦不敢輕舉妄動。他隻能先徙景遂為晉王,後命弘冀監國。


    他暗自觀察,朝中果然暗波洶湧。各方勢力蠢蠢欲動。就連大周皇帝柴榮,都坐不住了。


    這些年,他飛揚跋扈、四處舉兵。可是弘冀年少無畏,一身鐵骨;多年來率兵與之對抗,寸土不讓。柴榮對他很是忌憚。


    他曾派人遞信於他:“不許傳位於燕王。”“嗬,”他冷笑一聲:“你說不傳便不傳,你誰啊你。”他不糊塗,亦不昏聵。


    但他太過善良,根本無法威懾群臣、攘外安內。而他卻可以。他對他寄予厚望。


    她身著白裘披風,手捧紫金晶暖爐立於閣中,聽風賞雪。如雨讚道:“姐姐,你這一身高貴典雅,堪稱絕美。”她笑了:“那是自然。”大哥亦笑容滿麵。他對這個妹妹,是十二分的滿意。


    他覺得她是這世上,最溫婉可人之女子。還時不時把她與那周娥皇相較,怎麽比都覺得她更勝一籌。


    “雪兒,”他笑道:“這裘皮本是兩件。另一件純黑,你明日帶去送與燕王殿下。”“嗬,我才不送,”她噘嘴道:“大哥自己給他好了。”


    “雪兒,”他摸摸她的頭:“你在宮中切不要任性。”“大哥,”她說道:“我到底何時出宮?那燕王,我實在是忍不了他。”“哈哈,”如雨笑了:“姐姐,快說說。”


    “別提了,”她歎氣:“他呀,不信任那沐雲峰。著我假扮刺客。撤了禦林軍,換成他的親兵。”“哦?”大哥驚訝道:“他居然讓你做此事?”


    “是啊,得罪人的事,和出錢的事皆由我來做。”她歎道。“那雲峰他,”他急道:“豈不是被你得罪了。那……”


    “哎呀,大哥,”她在他麵前一向驕縱:“燕王固然心機重,可畢竟是為自己籌謀。而那沐雲峰玩忽職守,於當值時一身酒氣。實在可惡。”


    “可他,畢竟與我交情匪淺。當日若不是他將我從死人堆背出,我早已命喪荒野。”他傷懷道。“大哥,”她亦感傷:“我知道您念舊。可是燕王多疑,他用此事考量我的忠心。”


    “哦?”他驚訝:“他竟如此?”“唉,是啊。”她複又歎道。“大哥,”如雨開口道:“祖父怎麽想的。我姐這脾氣,竟讓她去近侍燕王。這兩個人別再打起來。”她白了他一眼。


    “大小姐,”管家海叔,匆匆來報:“燕王殿下來了,老國公讓您過去。”“啊?他怎麽又來了。”她跺腳道:“日日見他那張臉,好容易休沐都不放過。”


    如雨憶寒哈哈大笑。“雪兒,不許胡說。”大哥點點她的鼻子,寵溺道。


    他看著燕王,亦覺得十分滿意。他與他相識於戰場。彼時的他是威風八麵,程小將軍;而他不過是落魄皇子,滿臉憂傷。他看到他,便想到自己的妹妹,遂心生很多不忍。他本就心地善良,對他更是關懷備至。


    燕王對他,亦是十分感激。而他早已今非昔比。皇帝授他監國之權,亦可叱吒朝堂。加之多年行軍,且又身長玉立,顯得尤為英武。如若思雪能夠入了他的眼,該有多好。程墨然不由想道。


    縱然他知道,如雨對她有意。但他還是屬意於他。而燕王看向她,亦是笑容滿麵:“程大人這身打扮,似與平日不同。”


    “呃……”她忙行禮道:“王爺是覺得,過於奢靡了?”“不,”他說:“極為好看。亦是配的上你。”呃,聞言大公子很是驚訝,如雨亦是如此。他們麵麵相覷,不知他為何意。她更無語。他這是怎麽了?


    “大公子,”他又轉向他:“前日夜宴,程大人才驚四座,得父皇青眼。要親自教她填詞作賦。”“哦?”他驚訝道:“思雪,為何沒聽你提起?”“呃,這,這……”她一時語塞。


    她心想,才驚四座?!您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瘋了麽?看她這樣子,他心裏想笑。


    “王爺,”外公很是受用,笑道:“我這外孫女頑劣,幸得皇上垂憐,方能追隨殿下。日後,殿下有什麽需要,老臣必全力以赴。”


    好!本王就要你這句話。他心裏道。遂起身,欲行禮:“多謝老國公,本王感激不盡。”“這,王爺這,真是折煞老臣了。”他笑容可掬,伸手攔住他。


    哦,原來是這樣。難怪你還誇我,您可真是心機頗深。思雪腹誹道。而大哥卻對他此言非常滿意。嘖嘖,大哥看向他的眼神,真是曖昧極了。她撇嘴,冷笑想。


    縱然她玩世不恭,但她亦不傻。她知道如今皇後與燕王分庭抗禮。而外公同孫晟代表的老臣勢力,一向力保燕王。他極力拉攏他,隻是想讓他忠心罷了。


    雖皇上似已決定立他為太子。可她知道,此事絕非那麽簡單。不然他也不必大費周章,討好外公和大哥。依然是設宴盛情款待,大哥還拿出那件黑裘贈與他。


    燕王亦裝作很喜歡的樣子。嗬,您還真是會演。她再度腹誹。當時的她,心思單純。


    她不知皇儲之爭何其兇猛,簡直是驚心動魄。她曾一度涉險,幸而有燕王的保護。而她,從此卷入了一場政鬥旋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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