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念雖生在長安,大周最繁華之地。


    可少年身世淒慘,自幼便沒了父母,能活下來就已經難得,識字讀書對他來說,早已變成一種奢望。


    可寧念雖窮,他自小謹記母親教誨,一有機會便跑到附近的學塾偷偷蹭學識字。


    此時中年儒士的話,令他有點心動。


    寧念學著私塾先生的樣子對中年儒士躬身行禮,隨後便走入那一排排林立的書架當中。


    中年儒士微微一笑,將目光重新轉迴棋盤之上。


    眾人也未加理睬。


    少年心性,簡單淳樸。


    雖說中年儒士已經說過,這齋內書籍可隨便借閱,可少年看到那一本本羅列整齊的嶄新書籍,並未心切。


    他在屋內轉了一圈,發現有一列書架上盡是老舊破損的古籍,於是便停在了那列書架前仔細觀看,半晌後,最終抽出一本最為老舊破損的古籍。


    當寧念抽出那本古籍後這才察覺古籍隻有半本,竟是個殘卷,而且那首頁還是後人修補上去的。


    少年雖未察覺出絲毫異樣,可矮榻前的中年儒士突然朝少年所站位置看去。


    花甲老人似有所察,順著中年儒士的目光,同樣朝那個方向看了一眼。


    中年儒士則微微一笑,放下手中棋子,站起身走向少年。


    花甲老人同樣起身,緊隨其後。


    一旁侍奉的老奴一臉惶恐,趕忙起身想攙扶老人卻被對方製止,老奴會意,隻得重新跪坐迴去。


    四人當中,隻有那女子紋絲未動。


    寧念此時看著那本殘卷,並未放在心上,剛想翻開那本古籍,沒想到懷中突然有一物劇烈的顫動起來。


    少年眉頭一皺,想起懷中那個髹漆木俑。


    今日離別之時,他好說歹說最終讓周老頭將那木俑恢複了原狀,本來相安無事,哪成想這會木俑突然有了反應,寧念心知那木俑並非凡物,生怕嚇到齋內眾人。


    由於他右手提著醬肉很是不便,於是便用拿著古籍的左手去按那木俑。


    誰知那古籍剛剛貼到胸前,木俑顫動的更加激烈,就如同一條泥鰍般,任憑少年如何用力,都無法使其安靜下來。


    這時中年儒士已緩緩來到少年身旁。


    那髹漆木俑似是收到驚嚇一般,突然安靜下來。


    寧念對那木俑還不甚了解,眼見其安靜下來,這才稍感安心。


    中年儒士盯著少年,對那懷中之物並未過多理會,他神色祥和,如春風送暖,伸手一指遠處書架朝少年問道:“齋內這麽多書籍,而且那些書嶄新精致,為何你卻隻拿這本最破舊的?”


    寧念迴過頭看向中年儒士,並未過多解釋,撓撓頭認真說道:“我看這本最破,心想應該沒人願意看它,所以就拿它了。”


    中年儒士望著少年那清澈的眸子,似是能將對方看透,也瞬時明白少年心中所想,並未作聲。


    花甲老人此時同樣來到此處,當他看清少年手中那本殘卷後,眉頭一皺,看向中年儒士的目光有些異樣。


    中年儒士並未說話,轉身迴到了矮榻之前。


    花甲老人則停在原地,見少年一身衙役裝束,開口問道:“你是京兆府的差役?”


    少年詫異的看了老人一眼,他發覺老人明明言語連貫,吐字清晰,可那些話語聽在耳中十分別扭,總有種一字一頓的感覺,就好像老人說話之時刻意有所停頓。


    寧念並未失禮,立即迴神,認真的想了想,生怕老人看自己年幼不信,於是迴道:“嗯,接的我爹的差。”


    老人昂頭沉思,片刻後接著說道:“按大周律,京兆府內的差役人員父死子繼,我看你年紀不大,你叫什麽名字?”


    少年聞言並不拘謹,爽快道:“寧念。”


    老人聞聲挑眉,許久後才自言自語道:“那寧大武是你什麽人?”


    寧念突然笑了,客氣道:“那是我爺爺,不過我出生時,他就已經不在了。”


    老人點點頭,看向少年的眼神似有一絲追憶,自顧自說道:“沒想到一晃這麽多年已經過去,就連寧大武的孫子都這麽大了。”


    少年知道遇上祖父故人,語氣變的更加恭敬,開口問道:“這位老爺爺,您認識我爺爺嗎?”


    寧念本是一番客氣,沒想到一句老爺爺,徹底把對方逗樂,花甲老人哈哈大笑,看向少年的目光也突然慈祥和藹了幾分。


    老人笑過之後,指著那本古籍問道:“這本書這麽破舊,反正也沒人看,不如你先將它借給我如何?”


    少年聞言,很是灑脫,將手中殘卷朝前一遞,說道:“當然可以,不過這本書本就是那位先生的,您若想借閱,還需問一問他。”


    少年此舉,全憑本心。


    這次輪到老人愣在原地,他並未接過那本殘卷,而是問道:“你是不是看這本書如此殘破老舊,所以就並未放在心上?”


    寧念不明白老人為何如此一問,不假思索道:“這本書本來就不是我的,那位先生也說了,齋內書籍任何人都可以借閱,您若是喜歡這本,那您先看便是。”


    老人看著少年那一臉天真模樣,突然惋惜地歎了口氣,不再言語,轉身離去。


    “一本破書,又不值錢,怎麽還推讓起來了。”


    這時一道稚音從門外傳來。


    寧念聽到那個聲音,麵露笑容,提著醬肉,拿著殘卷,繞過書架朝門口望去。


    李鳳言大大咧咧,邁步而入。


    寧念剛想朝其打聲招唿,李鳳言卻突然朝他做個鬼臉,然後走向矮榻。


    少年無奈,隻得站在原地等候。


    由於視線受阻,寧念並未看到矮榻前的情景。


    李鳳言來到矮榻之前,朝著那花甲老人規規矩矩行了個儒家大禮。


    花甲老人麵露微笑,同樣站起身朝其迴禮。


    中年儒士則朝老人介紹道:“這便是鳳言,平日裏老師對他疏於管教,沒想見了你卻變的這麽懂規矩。”


    花甲老人則笑著來到少年身前,突然將胳膊搭在李鳳言的肩頭。


    跪坐在旁的老奴驚恐的看著這一幕,很識趣的沒敢多言,而是把頭深深的埋了下去。


    中年儒士見狀,哭笑不得。


    花甲老人則說道:“迴來這幾天一直沒時間看望你們,今日好不容易騰出點時間,你若再迴來晚點,我就走了。”


    老人舉動過於灑脫。


    李鳳言先是一陣吃驚,過後立馬反應過來。


    他賤兮兮看向老人,說道:“沒見六哥之前我這心裏還直犯嘀咕,本以為這書院裏也就五哥我倆能玩一塊去,沒想到,嘿嘿嘿……”


    李鳳言看著老人賊兮兮的賤笑。


    花甲老人摟著李鳳言的肩膀,原本慈祥和藹的眼神露出一絲狡黠,竟像小孩子一般爭風吃醋道:“老師沒收你之前,我才是最小的那個,沒想到這麽多年過去,突然冒出來個小師弟,朕……老夫心裏還有點吃醋呢。”


    老人一時順嘴,差點自露身份,隨後他又接著說道:“不過你放心,咱書院最講究一個護犢子,既然你來到六哥的地盤,以後誰敢欺負你,你就告訴六哥,我幫你揍他。”


    李鳳言嘿嘿一笑,他突然想起寧念,於是說道:“你們先聊,我去見個朋友。”


    花甲老人看向中年儒士不解問道:“老七才來幾天,怎麽就交到朋友了?”


    中年儒士欲言又止,他沉思片刻最終還是說道:“人以群分,物以類聚,別看鳳言性格怪癖,可天生就是顆讀書種子,擁有一顆赤子之心,老師曾說鳳言對天下至善至美很是敏感,會不自覺的靠近,我想那個少年定是有什麽地方吸引到他了。”


    花甲老人皺眉,略一沉思,突然雙目如炬,他緊緊盯著寧念所站位置,開口問道:“這麽說並非是少年找到了那本書,而是那本書找到了那少年?”


    中年儒士同樣有些疑惑,搖搖頭說道:“本是無心插柳,奈何落個撲朔迷離,一切順其自然吧。”


    老人聞言,陷入沉思。


    此時李鳳言已經來到寧念身前,他似是餓死鬼投胎,眼睛直勾勾盯著寧念手中的醬肉,說道:“不對呀,怎麽才一隻燒雞。”


    寧念無奈道:“我身上就這麽點錢了。”


    這李鳳言不知什麽原因,對寧念的話深信不疑,他也沒過多計較,一把接過那包醬肉,再看看對方手中那本殘卷,說道:“一本‘正經’,既然與你有緣,那便送你了。”


    寧念搖搖頭,想將那本殘卷放迴原處。


    誰知李鳳言一把拉住對方。


    他盯著寧念那清澈的眼眸,笑嘻嘻說道:“眼目,心之窗也,雖然和你才見過幾次麵,可你信不信,我比你還了解你自己,話說迴來,這古卷有些人就是把這書齋翻個底朝天,都不一定能找到,你隨手便能把它翻出來,那便是緣分,有時候別太認死理,該是你的就是你的,安心收下便是。”


    寧念聞言,依舊搖頭。


    李鳳言頗感無奈,一把抓過那本古卷塞進少年懷中,說道:“就算是臨時借給你了,等看的膩了,再還迴來,當然前提是你能看懂那上麵的內容。”


    寧念見狀,感覺再推讓下去,難免有點矯情做作,隻得將那本殘破古籍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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