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過一個彎,偷感很足的五人同時停下腳步,用略帶疑惑、不解,以及驚訝的複雜表情看向上麵——


    無他,隻因奇形怪狀的壁穴裏,站著十幾個千姿百態但一動不動的活人。


    乍一看,恍若薑雲清當初在蜀郡鬼街所見的唐先祖神廟。


    就是沒那麽詭異。


    每處壁穴裏都有一尊“雕像”,或幾個人擠著,全憑他們如何分配。有撐額沉思的南初七,也有矯揉造作的喬晚瓊,更有付清樂和霍珣無聲互掐,擠得唐沂無地可站。在昏暗不清的山洞裏,每個人都各有特色,放眼望過去,還挺壯觀。


    明若清發問了:“你們在幹嘛?”


    付清樂一扭霍珣胳膊,為報角鬥場之仇,惡狠狠道:“躲活屍呢!”霍珣也不甘示弱,反手鎖住他脖頸,並岔開他的腿,動作扭曲又好笑,但一碼歸一碼,不把怨氣發泄於旁人身上,“胡前輩說,隻要不唿吸活屍就看不到我們。”


    胡羊所站的壁穴不夠深,他隻能用手指死死摳住邊沿,還不忘迴頭提醒幾人:“你們也快上來吧!這位置可安全了!”


    明若清不言,一時陷入沉思。


    這迴一說話有了唿吸,在附近徘徊的活屍果然尋著味嗷嗷地追來,南初七迅速撈上薑雲清,其餘人也趕緊行動,加入扮演雕像的行列,全部屏住氣息。


    這段過程很是漫長,無人可察一隻掉隊的活屍正趴在牆上,緩緩湊近了假裝木偶的霍無塵。霍無塵不敢睜眼,更不敢唿吸,身子略微往後傾,隻希望它趕緊走,他快堅持不住了。


    叮的一聲,霍珣擲去一顆石子,替他引開活屍的注意,果然有用。偏偏付清樂一肚子壞水,在這時忽然捏住霍珣下巴,那隻活屍嘶啞著撲來,霍珣及時止損,動靜又沒了。


    沒讓付清樂偷樂多久,霍珣轉身麵朝石牆,不動聲色地把人往外擠,付清樂差點被剛才的活屍咬死。


    報應不爽。


    但總不能一直困在原地憋氣,反正所有人都到齊了,撐到活屍們經過後,他們才接二連三地從壁穴裏出來。


    此後的交流基本靠手語,也許是離了太遠,也許是表達不清晰,常常會出現誤解的情況。


    胡羊原本想說前麵有很多活屍,行不通,換條路走,付清樂卻以為是相反的意思。


    所以好不容易安靜一會的龍眼又徹底躁動起來了。


    “跑!!”


    顯然忘記了那些不要唿吸的警告,可是像這種局勢,不跑真的不行。


    宋安之捂著箭筒跑得最快,大聲吼道:“我服——了!我都快沒箭了還給我搞這一出!”


    宋扶齡緊跟著呸了一聲,怒不可遏:“晦氣!”


    “別罵了別罵了,逃命要緊!”付清樂推著薑雲清讓人跑前麵,自己就負責斷後。龍逐咆哮而出,攔不住浪潮般的活屍,就在他以為自己快被咬到的時候,衣領遭人猛地一扯,把他整個人都帶了進去。隨後就是砰的一聲,墨玉雪尋雙雙把石門關上了。


    活屍撞過來的聲音很驚悚,付清樂喘著氣背貼石門,比起身後不知疲倦的震動聲,還是剛才的窒息感要真實許多。


    他差點就被薑雲清給勒死了。


    一時間,大家都十分慶幸不會再被活屍追殺,早就累得不行,隻想找個地方好生歇會。


    “呃,朋友們,我想說的是,我們可能沒法休息了。”


    明若清一步步後退,臉色變得灰白。還不用她指明,所有人都知道她在恐懼什麽,好不容易有點劫後餘生的感覺現在也全沒了。


    兜兜轉轉,薑雲清又走迴了那座蛇坑,鬼泣的老巢。


    當年鬼泣被徐景梧扒除龍筋,無法再恢複龍身,隻能是這般無爪的蛇形模樣,永無天日地鎖在龍眼裏,她怎麽可能不恨。今有薑雲清自投羅網,她獰笑著起身,原本有點人的體型徹底變成巨蛇,讓所有人都隱沒在她的黑影中。


    清虛最先朝著鬼泣的方向擲去,宋安之僅剩的箭總算起了作用,恐懼震驚過後,大家很快冷靜下來,紛紛出手與這龐大的怪物搏鬥。


    可鬼泣是水相兇神,所以當寒劍逼身時,眼前的巨蛇瞬間消失不見,反而化為了一灘水跡。


    宋安之射出去的箭也隨之而落。


    “它…它跑了嗎?”喬晚瓊不敢相信地問道,或是說,因為薑雲清亮出玉骨,大蛇害怕了?


    真要是這樣就好了,迴應喬晚瓊的,是一整座洞窟的搖晃,當水珠重新匯聚在一起,又將是新的鬼泣。


    她知道的,那把焦黑的琴身死一般的沉寂,薑雲清根本就不能彈響瑤琴,更沒有徐景梧的神力。


    太好了。


    巨蛇危險地張大了豎瞳,第一個要殺的就是薑雲清。


    此情此景,同伴們都沒有退縮,陳氏雙嬌感覺敏銳,二人以高處落點降伏,自然首當其衝。蛇尾一掃,便把她們甩出視線外,暫時不明蹤跡。喬晚瓊就屬打醬油當背景板的那位,他又不像大家,攻擊力幾乎為零,找個地方躲著不拖後腿總行吧。結果陳墨玉剛好砸到他身邊,嚇得他急忙拉住付清樂,扯著嗓子使勁嚎。


    可是他不知道,付清樂的腿抖得比他還狠!


    ……蛇,好大的蛇!


    付清樂早已六神無主,隻知道自己必須跑,但場麵太混亂了,分不清路在哪邊,大家也忙著降服鬼泣無暇顧及,難免會有推搡,或是半路摔出一個熟人,所以他……逃不掉。


    太尷尬了,付清樂硬著頭皮迴來,免得被人瞧見他想跑。


    岩石後,胡羊朝他噗哧了一聲。


    這老頭當初能在其他人對抗活屍時,自己偷偷躲屍體下麵避難,那麽現在也能毫無顧慮地藏在最角落,喊付清樂過來一起當縮頭烏龜。依他所見,場上有這麽多高手,就不需要他瞎操心了,但他也不是什麽都不做,他會默默給大家加油的。


    “衝啊各位!你們最棒!”胡羊象征性揮臂喊完一句,立馬倒頭就睡,看得喬晚瓊是一愣一愣的,這老家夥這麽有鬆弛感嗎?


    外麵腥風血雨,就隔著一塊岩石,要不要這麽心大啊?


    事實證明,胡羊就是這麽一個人,天塌了他都不慌,他直接躺下。


    “付……”喬晚瓊話到嘴邊,卻見付清樂臉色慘白,簌簌發抖,實乃罕見。


    怕蛇怕到這種地步……


    喬晚瓊突然有種自己也可以站上去的錯覺。


    不過也僅僅是想象。


    真正的狀況遠比他想得更糟糕。


    明芃召出逆魂,黑龍瞬間現形,可鬼泣又怎是劍塚的九頭蛇能比的——兇神與兇獸,僅一字之差便是天壤之別。逆魂很快就被鬼泣撞進蛇坑,任由蛇群瘋狂啃咬,斷裂的鱗甲混著鮮血,四周響徹著痛苦的龍吟聲,讓本就慘烈的場麵增添了一分寒意。明芃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發展,她衝上前去,卻被猙獰的毒蛇攔住了腳步。


    “逆魂!”


    獨角紅眼的邪物踩碎了坑底的蛇,怒吼著朝鬼泣撞來,它用龍爪瘋狂抓撓,卻根本碰不到鬼泣如水般的身軀。逆魂被她打怕了,化成長鞭鑽進明芃腰間的小包,所以站在鬼泣麵前的,隻有她一個人。


    仰望那恐怖如斯的龐然大物,明芃逃無可逃,兩條腿已經抖得不行了,迴想起剛才發生在逆魂身上的一切,她艱難地咽了咽口水。


    “我……我不怕你!”


    “閃開!”先有明若清拖延時間,後有宋安之幾步躍上蛇身,快如閃電,高高躍起。利箭甫一刺入,鬼泣就轉變為水淹過他的頭頂,險些被浪花卷進蛇坑。局勢太嚴峻,兩人見此隻能帶著明芃撤退。逆魂皮糙肉厚經得住,可他們當中若有人掉下去,估計連屍骨都不剩吧。


    如果鬼泣的本體不是水,那麽大家還可以去嚐試一把,但是,他們根本就碰不到這條巨蛇。


    既然碰不到,那鬼泣就沒有任何弱點了。


    不,她有弱點。


    “還不行嗎?”唐沂守在薑雲清身邊,本就因林願景的事消耗了太多靈力,他現在每一次提劍,都被鬼泣強大的威壓牽動著筋脈,有可能下一次承受攻擊,他會直接殞命。唐沂順平了唿吸,感覺全憑九裏吊著一口氣,盡管如此,他把手覆在薑雲清手上,將神火傳過去,幫助薑雲清盡快和失靈的玉骨取得聯係。


    玉骨斷了兩根弦,一根被鬼泣搶走,一根被薑雲清主動摧毀,但原因肯定不是這個。


    薑雲清想問唐沂,他當初是怎麽做到的,為何自己又辦不到。明明徐景梧已經親自送他上島了,不應該至今沒有反應的。


    讓一個不通音律的人彈琴,這怎麽可能呢?


    唐沂的臉很髒,但眼睛閃爍著微光,他說:“我想活下去,有件沒有完成的事還等著我去做,所以,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命運的確不講理,把一個個人卷入其中,以性命為代價,逼著他們去挑戰不可能完成的任務。饒是霍珣,曾經發話把薑雲清丟進角鬥場的霍珣,此刻也站在這裏,因慘烈的罡風愣神。他不曾說話,隻揮舞雪走,好像已經成為最後一道防線,自覺接過唐沂的任務,用劍刃擊碎鬼泣引起的颶風。


    接著,滔天的浪水朝三人湧來,誰又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麽。


    不管怎樣,霍珣都盡力一試。


    四周都是翻飛的白絲,巨蛇就在其間掀起駭浪,怎是他們所能抵擋的。明若清揮出拂塵從水裏撈出其他人,可惜一時顧不上太多,她看到秦昭落被蛇尾高高拋起墜落,卻是半天都起不來。


    “道長,我們……我們該怎麽辦啊?”明芃帶著哭腔發問,秦昭落剛才那一摔實在太可怕了,如果先前還有點因為交戰的興奮,那麽現在就隻剩下麵對死亡的絕望和恐懼了。


    該怎麽辦?明若清咬緊嘴唇,一股無能為力的可悲感油然而生。她看向周圍,發現隻有宋安之還站在自己身邊寸步不離,勢必要與鬼泣抗衡到底。


    “別怕。”宋安之忽地出聲。


    或許是有人陪伴,她才終於有了點勇氣。


    死又如何,那便拚一把。


    “明四你去看著小秦,這裏我們守著!走!”


    “秦昭落、秦昭落,你醒醒!”明芃跌跌撞撞地跑去,拚命晃著倒在地上的人,掐著他的人中想要將他喚醒,“水來了!你快起來!”


    “老板——你不要死啊老板!”沒想到霍無塵的速度也挺快,一個滑鏟過來,跪在旁邊哭天搶地,好像人真的去世了一樣。明芃氣得邦邦給了他兩拳,“勞資蜀道山!”


    她還沒數呢。


    果然隻有老鄉才懂這句話的含金量,霍無塵不敢哭了。


    明芃怕秦昭落被淹死,和霍無塵一起吃力地拖著少年往高處挪。往下看,是連動都動不了的陳雪尋,明芃又急忙用華鯨在幾人身前圍成劍陣,才跑去幫助下麵的。這把新劍似是感知到主人的悲愴,也在極力爭取著時間,可是水已經漫過他們的腰部了!


    “母蟑螂你快迴來我害怕!”


    “滾呐!”


    再當麵叫她遊戲名試試?


    蛇坑裏的蛇群因為這場水一並湧了上來,混合著之前逆魂踩爛的碎肉還有那些活屍的屍塊,大片水域都是血紅血紅的,彌漫著一股惡心的腥味。霍無塵踹開每一條想要爬上來的蛇,直罵道:“敢動我老板?找死!”


    “師尊我們現在要怎麽辦?”宋扶齡躬身躲在南初七後麵,攥緊衣服的手表明了她的恐慌,純屬人菜癮還大。她明知打不過也不肯走,就是覺得大家和師尊都在這裏,應該共同進退才是。


    此刻點名批評躲在角落的三個人。


    南初七拉弓的手好酸,其實沒當迴事,但還是象征性地問她:“怎麽辦啊明老大?你快想想辦法。”


    原本明若清是有破釜沉舟的決心的,可話一從南初七的嘴巴裏說出來,她怎麽就莫名想著:要不還是死了算了。


    真晦氣。


    明若清不會拿任何人的性命開玩笑,她重新看向作惡的巨蛇,舉劍直指。她的話很有份量,幾乎一落音,被她點到的人都成功完成了:“采取作戰的同時,別讓它碰到你們——南枝你先走,隻有無弦弓能對它造成實質性傷害。鬆暄護航。宋知旋踹它要害。扶齡跟上我掃後。最後擊它七寸,搶占先機,別讓它走出去!”


    太快了,明若清的語速很快,幾人行動更快,非相識已久不可能聽懂她的意思,也幸虧她了解每一個人的優勢,能在最短的時間裏發揮出最精彩的配合。趁著水還沒有漫上,南初七直逼巨蛇七寸而去,他預備用尖銳的弓臂捅穿,逼得鬼泣提前化成水體融進血湖,底下暗潮湧動,可他再也看不見鬼泣去了何處。


    “它在你後麵!”宋安之掙紮著從水裏衝過來,一把推開南初七。已經重新恢複蛇身的鬼泣悄然無息地張開了血盆大口,池苑的保護就極為重要,他手中結印,瞬間突破包圍他們的血水,隨後他將屏障狠狠砸向地麵,那張詭異的蛇臉與二人僅一障之隔,帶著驚恐與悲憤,很快就被水浪衝走了。宋安之及時避開,在水裏連遊帶爬地逃命,這種魂飛魄散的刺激感直以為自己要入土為安了,他可不想英年早逝。


    果然,上天眷顧…不,池苑眷顧,宋安之命不該絕。


    南初七又在這時終於捅穿鬼泣,隨著鮮血的噴湧,身後的巨蛇對他們窮追不舍,所到之處皆是翻江倒海、波濤洶湧,連南初七都覺得自己要被水給衝死了。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不好說是在降魔還是為了薑雲清拖延時間,胡羊也該醒了,他第一句話就是:“解決了嗎?”


    喬晚瓊收迴腦袋,苦著臉道:“沒有!感覺他們快撐不住了!”


    “哈哈沒事!”胡羊一臉果然如此,喬晚瓊還以為他終於要出手了,沒想到他說:“逆境靠初七,有他在肯定……”


    話沒說完,胡羊嘴裏的南初七就被蛇尾狠狠甩到牆上,身下流出的血與水交融,他也跟著癱軟在胡羊腳邊。


    喬晚瓊:“………………”


    逆境靠什麽?這迴該是絕境了吧。


    “初七!”胡羊一個滑鏟過去,抱住南初七的腦袋潸然淚下,“你怎麽了嘛,你怎麽了嘛?不要死啊你不要死!咱爺倆剛剛重逢啊嗚嗚嗚嗚嗚嗚……”


    喬晚瓊:“………………”


    胡羊抹幹他臉上的血水,但耐不住嗓子眼裏有股腥甜的液體,從嘴角淌落,惹得胡羊滿手血汙。南初七止不住血,偏偏又遇上咳嗽,胸前自然是留下了一道道醒目的血痕。好不容易不咳嗽了,他沙啞著嗓子說:“呃——大哥,我快喘不過氣了。”


    胡羊哭得不能自已,連連抹淚,“沒死就好,沒死就好!”


    南初七單手指他,“我想罵你,難怪一直不見你,原來你躲著呢。”


    付清樂天生怕蛇沒有辦法,他就是跨不了這個坎,情況嚴重的時候可能還會直接應激,但胡羊這老登躲著就說不過去了吧。


    付清樂全身顫抖,甚至已經到了口吐白沫的地步。他說他想離開,他好害怕。


    死蛇還行,要是活的、會蠕動的蛇,他就得死了。


    南初七略微同情地看向他,對這種事愛莫能助,反而還要雪上加霜,曾拿蛇當鞭子抽過他,這比殺了他還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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