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間,馬車便到了一塊塋地。


    孤零零的荒野裏,隻有這一座墳塋。


    郭辰說叛軍在長安城中燒殺擄掠了三月有餘,是府中的一名奴仆活到了最後,給母親找了這塊地方埋下。


    這名奴仆便是現在郭府的管家。


    “父親說等他百年之後,將他與母親的棺槨一起運迴河東道祖籍,那裏是他們相識的地方。”


    說話間,郭辰已將貢品之類的擺好。


    他還帶了一把鋤頭,將墳塋上的雜草除去,收拾的幹幹淨淨。


    “母親素來潔淨。”收拾好之後,看著墳塋溫情的說道。


    他將懷中的一方素帕子掏了出來,將墓碑上的汙跡拭去。


    “母親在世時,便很喜歡用這種素帕子,每每用過的素帕子,她也不舍得扔,便將它當抹布,擦拭家裏的家具。”


    沈思看著他手上的帕子,方才明白過來。


    早前,她以為郭辰是跟著乳母才喜歡這類素帕子。


    原來,他隻是在思念自己的母親。


    她伸手將手袋裏的帕子拿了出來。


    這素帕子曾是他在吳興破廟救她之時,扔給她的。


    原本沈思是放在自己的匣子裏,年底收拾屋子時,她翻了出來。


    先前二人不熟悉之時,她是想還給他。


    可現在,晚上睡覺之時,她總是將這帕子攥在手中,好像他就在自己身側一般。


    郭辰迴頭之際,看到沈思正拿著一方帕子在想著什麽。


    走近後,才發現那是自己的帕子,不知何時到了她那裏。


    他拉著她走到墓碑前,說:“一起同母親拜一拜,就當見過她老人家了。”


    沈思點點頭答應。


    隨後,二人便跪了下來。


    郭辰開口說道:“母親,我今日攜沈思前來祭拜您。您看,我也找到了自己的意中人,您自是不必太過掛牽。”


    說完,他扭頭看著,眼神中滿是深情。


    沈思緩緩開口說道:“伯母,郭辰待我極好,我也會待她好的,您九泉之下可安心了。”


    沈思不擅長說這些,但是聽郭辰講了那麽多。


    母親於他而言,是極其重要的。


    所以鼓起勇氣才說出口。


    郭辰聽沈思說完這些後,眼眶再次泛紅,他看著沈思,認真說道:“我郭辰雖不是無所不能之人,但往後若結為夫妻,定不負你。”


    沈思緩緩開口,輕聲說道:“我也是。”


    說罷,二人開始磕頭祭拜。


    祭拜完時,太陽已經開始西斜。


    天氣溫度也降了下來。


    郊外便是這樣,有太陽之時,曬的人渾身發熱。


    待太陽逐漸消失,溫度也隨之會降了下來。


    二人上了馬車後,開始返迴城中。


    “乳母說你有些想家?”


    沈思點點頭,而後又搖搖頭。


    “想的是家還在時的感覺,和那家裏的那些親人。”


    聽到這裏,郭辰沉默了幾秒。


    他原本想把安南那邊傳來的消息講給她聽。


    但想著消息未證實之前,還是不要說得好,以免發生什麽差池,讓她空歡喜一場。


    “等到春夏之時,帶你迴趟吳興,祭拜沈刺史他們。”


    沈思搖搖頭,說道:“不了,若冒然迴去,恐是會給大家帶來危險,不如等冤屈洗清之日,光明正大的迴去。”


    郭辰點點頭,說道:“我會早日查清真相,換沈刺史清白。”


    沈思點點頭。


    提到沈家之事,與郭辰和沈思而言,都有些沉重。


    “你可知我為何與你父親交好?”


    “為何?”


    這倒勾起了沈思的興趣。


    去年上元佳節被救之時,從郭辰舉動來看,他與沈父關係匪淺。


    “我與沈刺史認識的時候,是第一次去吳興。”


    “那時我尚年少,曹軍叛亂剛被平息,江南局勢尚不穩當。先帝派我父親去江南密查事件,父親便帶了我前去,他以著買宅子的借口,認識了沈刺史。”


    “若一個人的本性如何,在錢財上最能體現。”


    說罷,郭辰看了沈思一眼,笑了笑。


    “你笑什麽?”沈思有些不解的問。


    “我父親對沈刺史的印象,覺得他是軸擰之人。”


    “為何?”沈思有些不解。


    “我父親同你父親說了買宅子之事後。曲意逢迎,往上攀爬之人,怕是早就買了宅子將房契送上,而你父親沒有。”


    “沈刺史在吳興城內,按父親的意願找來找去,最終找到了一個滿意的宅子,而後去信給我父親,說了銀兩數目。”


    “父親當時一聽,覺得合理,便讓人帶了銀兩給你父親,讓他幫忙置辦。”


    “你父親置辦好之後,在我父親到吳興之時,便將賬目和所剩銀兩一並交來。”


    “你隻知道,當時一共剩了多少銀兩。”


    沈思搖搖頭。


    郭辰輕笑一聲,說道:“十兩。”


    “父親說沈刺史忙碌一番,就當吃酒錢了。可你父親推三阻四就是不要。無奈,我父親隻能收下。”


    “從此,他二人交集日漸增多,直到我進入官場,開始接觸浙江東道的事物。父親便跟我說,一定要找沈刺史,若說浙江東道汙濁,沈刺史便是那一道清流。”


    如此說來,沈思便明白了,自己在吳興出事之時,為何郭辰鼎力相助。


    言談之際,二人進了長安城城門。


    沈思覺得今日的郭辰很是不一樣。


    若先前,他隻是她眼中無所不能的強者。


    今日看來,他是活在自己身旁的愛人。


    是現在的郭辰,也是她之前認識的郭辰。


    馬車走到興慶坊之時,擁擠的人群,實在是走不動了。


    二人便決定下車逛逛。


    華燈初上,街上男女熙熙攘攘。


    與去年的上元佳節有何不同呢?


    這裏的燈更大更漂亮,也更精致。


    這裏人衣著也更華麗。


    這裏掙錢更容易。


    這裏有趣的節目也更多。


    這裏還有聖人會登上花萼相輝樓,同民眾一同祈福。


    可孔明燈照亮沈思眼眸之時,她忽然淚流滿麵。


    可她有些不喜歡這裏,她真的好想吳興。


    想祖母粗糲而溫暖的手掌,想父親喚她‘思兒’。


    想念昏黃油燈下,忙碌的身影。


    想念同兄長嫂嫂們在一起的嬉鬧。


    然後祖母坐在搖椅上,一臉微笑的看著他們。


    可眼下,他們都不在了。


    她不喜歡長安城的富貴,她喜歡吳興的安逸。


    她想念吳興之時的日子和家人。


    她手中攥著祖母送她的那款玉佛,眼淚‘簌簌簌’的一直掉。


    止也止不住。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


    往前的日子,她最是能控製自己的情緒和眼淚。


    今日到底是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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