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已經偏西,餘暉將天空染成了金色、紅色,以及淡藍紫色……亦將人染得失去了原本的顏色。


    葉奶奶捂著胸口,唿唿喘著大氣,身子斜倚著竹榻,神色淡淡地望著院子裏彎腰打掃的葉清歡,懷裏抱著藍月,沉默不語。


    指節上的皺紋因過於用力,被扯得十分平整,指尖末端泛著魚肚白。


    當最後一掊泥土從葉清歡蔥白似的手指落入垃圾袋時,整個房子又恢複了往日的模樣。


    好像前一刻的暴風驟雨不過是她的錯覺。


    “告訴你們,得罪藍月集團,誰也沒有好果子吃,今天這盆花就當是老子教你們做人,三天內必須把錢給我還上!”


    在彪形大漢把院中一盆粉紅色薔薇花高舉過頭,怒摔在地的時候,葉清歡氣得渾身發抖,像隻老母雞一樣,死護在葉奶奶身前。


    張水生和他們約好的還錢期限分明就是兩個月之內,轉眼他們就不認賬。


    剩下的錢也從一百萬利滾利,隔了一天就變成了一百五十萬。


    藍月集團四個字就這樣刻在了顧之薇心上。


    此時,葉清歡腦海裏不斷閃現父親已經有些模糊的臉,鼻翼微微顫抖。


    自己一次次成為學校不可戰勝的第一時,他臉上的那份驕傲,現在想起全是厭惡。


    從前她以為是自己脾性不好,他們不願意靠近她,她也就習慣了安靜生活在一個人的世界。


    其實,她一開始就知道,出生起就踏在了深淵,就應該主動用冷漠隔絕所有生機,而不是心存幻想。


    如果她沒有奢求過,就可以讓自己永遠不必品嚐失望的滋味。


    原來……


    不喜歡,就隻是這麽簡單的一個理由。


    可,難道因為沒有血緣關係,就能當作隨手的垃圾一樣任意丟棄?


    她突然覺得自己好可笑,曾幾何時,她也拚了命的討他們歡心。


    即便知道迴了那個家,得到的也隻有徹骨的冰冷,她也想盡量活的像個正常人。


    上學——迴家。


    而不是沒完沒了的住在孤墳一樣的學校。


    最開始的時候她還會掙紮,後來就是逐漸沉默,到最後是她自己親自埋葬了自己。


    她幾乎是主動拒絕了一切可能給自己帶來希望的,絕望的,不安定的因素。


    “奶奶,我明天想去一趟白鷺園,可以嗎?”


    葉奶奶神色微顫,心髒又是一陣鈍痛。


    她聽著是在詢問,實際上已經做了決定,葉奶奶知道自己無論如何也改變不了她想做的事情。


    “歡歡……這件事,奶奶再想辦法。你別擔心,不算什麽。錢嘛,奶奶有辦法。”


    葉奶奶放下藍月,拿手中帕子揩了揩眼角的濕潤,笑著要她安心。


    可葉清歡心裏清楚得很,哪怕有一點辦法,憑奶奶的性格是絕對不會讓張爺爺幫忙的。


    “好,都聽您的。奶奶您放心,我不會給別人添麻煩。


    就是熙悅後天過生日,我答應過她,每年就陪她一天,我想著明天就把禮物帶給她。


    而且,我很快就要去藍山國際上學,提前打個招唿也是該有的禮數。”


    葉清歡發白的唇角因落日餘暉的塗抹,漸漸有了些溫度。


    說話的語調少了素日的沉穩,落在院子裏像冬陽下忽然碎裂的冰棱,嘴角扯著細微的弧度。


    葉清歡說的有理有據,合情合理,葉奶奶滿心滿眼都是憂慮,卻說不出一句反駁的話。


    她已經老了,近日來心髒病發作的次數越來越多,不知道還能陪著她多久。


    既然她願意跨出一步低頭,未必就是壞事。


    “歡歡,你不該承受這份苦。”


    “奶奶,沒關係的,您不是說過,人活一輩子誰還沒個難關,我相信您有辦法。


    您可別為了這事氣壞身子,至於以後的生活就交給我。


    小時候您就教我——人無遠慮 必有近憂,所以我這些年得到的獎學金一分沒花,全存著呢。


    還有以前我爸每年生日給的零花錢,大大小小也有個一二十萬,私房錢多著呢!


    學校裏麵的學費也不用出,我會拚命讀書,盡早結束學業出去工作,孫女一直陪著您!”


    葉清歡說這些的時候眼裏是濕潤的,喉間是苦澀的,唇角是甜美的。


    每年生日,一年一次,一次給一萬,這是她十幾年裏得到的所有愛。


    一分沒動,像塊巨大的石頭壓在她心頭。


    過去覺得喘不過氣,現在反而很慶幸,慶幸聽了奶奶的話,沒有為了幾分驕傲拒絕。


    葉清歡放好掃帚,滿麵笑容地摟著葉奶奶的脖子,歡快地一遍又一遍細數自己的財富。


    一字一句落在葉奶奶心裏都如刀割一般。


    祖孫倆誰也不願意讓誰因為自己難受,一個賽一個誇張地拉扯著唇角。


    “可是開學……”葉奶奶頓了頓,“你真的決定要去寄宿,藍山可沒有單人公寓,你不喜歡的。”


    葉清歡唇角微落又揚起,笑著撒嬌,“還是奶奶疼我。這不是正好,您讓我多交朋友,我就趁機鍛煉一下。


    再說,我總要去工作,以後哪能這麽任性。我厲害著呢,就是舍不得您,怕您寂寞。一個月才迴家一趟,到時候您可別忘了我。”


    葉奶奶輕輕拍了拍她的背,也笑了,“奶奶一直在家等你,到時候你張爺爺會過來陪奶奶,不用擔心。你爸的錢,別操心了。”


    葉清歡眼睛微眯:“不操心,不操心……”


    “葉奶奶,清歡,我來了!”


    女人粗糙的嗓音從巷子外隨風遠遠飄進院子。


    葉清歡抬眸看了一眼牆上的老式掛鍾,長長的睫毛下是一行灰色的影。


    “喲,天已經這麽晚了,李嫂,你這就來了。你這人,不用這麽準時。”


    “應該的,我畢竟是拿了你們錢辦事。”


    李嫂手上挎個菜籃子,沉甸甸的,今天的飯菜似乎格外豐盛。


    她一進門就像是貓進了耗子窩,雙眼滴溜溜地轉動,習慣性地先四處打量一番。


    走到井邊放下菜籃子,打出一桶清水,然後就坐在矮凳子上,開始邊洗菜邊有一句沒一句的和奶奶閑扯。


    “葉奶奶,你們原來是住哪個地方,清歡她爸到國外做生意怎麽都不迴家,你們這日子可咋過……哎,上次我看到你們家還有個女孩子,她叫什麽,是不是你們家親戚……”


    無論開頭的話起點在哪裏,李嫂最後一定能轉到顧之薇身上,來來迴迴就這些,葉清歡聽都不想聽。


    李嫂家距離這裏有一段路,可是異常守時間,手腳也勤快,唯一的缺點就是愛打聽,和所有這個年齡段的婦女一個通病。


    葉奶奶指了指門,故意提高嗓音,“歡歡,顧丫頭腿不適合走太久,你去尋一尋,叫她早點迴來吃飯。”


    “怎麽,那丫頭看著身強體壯,腿腳還有問題?”


    葉奶奶笑道,“不是大毛病,就是還要修養幾天。”


    “奶奶,我走了,李嫂,你辛苦了!”


    葉清歡前腳一走,李嫂就甩了兩下手腳後跟碾著腳後跟,追了上去,扒著門喊,“早點迴來,天黑了不安全,別貪玩!”


    “好。”葉清歡毫無溫度的應了一聲。


    才出了巷子往右拐,她就看到街對頭的一家小雜貨店旁邊停著輛寶馬,副駕駛坐著一個約莫十七八歲的女孩子,濃妝豔抹,戴著太陽鏡。


    她心裏咯噔一下,這車牌號有些熟悉,像是遇到顧之薇那天見過的。


    葉清歡這麽一愣,倒是把那女孩的注意力引了過來,她搖下車窗的時候,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發現了她。


    葉清歡趕忙撇過臉背對著她,好巧不巧,顧之薇正從她左邊的巷子忽然竄出來。


    一看見葉清歡就像老貓掉進了魚塘,滿麵春風的飛奔而來,邊跑邊嚎。


    “清歡,你要去哪,我也要去!”


    葉清歡餘光一掃,女人已經打開了車門,徑直朝自己走來。


    立即調轉腳步,也撒腿向顧之薇跑去,以最快的速度撲進了她懷裏,將她抵迴了另一個拐角的巷子,壓在牆上,墊起腳尖和她麵對麵貼著。


    顧之薇背後狠狠撞在了青石牆壁,發出一聲卡卡的響動。


    巷子極為狹窄,她們倆幾乎是密不可分地貼合。


    葉清歡兩隻手撐著牆壁,擋住了她們的臉,餘光時刻注意臨街的一舉一動。


    顧之薇不明所以,腦袋唿唿冒著熱氣,耳朵裏似有一輛蒸汽火車,嘟嘟地快速奔跑,鬧得她腦子發暈。


    眼睫低垂,葉清歡胸前的柔軟壓在她身上。


    像兩團軟軟的棉花,又像是冬日裏正午的陽光,溫暖的恰到好處。


    鼻間是葉清歡火熱粗喘的氣息和清甜的冷香,它們糾纏著心髒狂躁不安的跳動一齊蒸紅了顧之薇的麵龐。


    顧之薇悄無聲息地摟住她的腰,濕潤的眼尾凝結了一幅夜裏幻想已久的香豔畫麵。


    像第一次吃到糖的孩子一樣,眼裏盡是不可思議的欣喜,眨巴兩下眼睛,一臉錯愕:


    自己是不是中暑了,還是遊戲輸多了,產生了幻覺?


    葉清歡這是要對我……霸王硬上弓……這也太刺激了……哈哈哈哈哈……


    怎麽辦,我到底要反壓上去,掌握全局,還是先表示一下柔弱,讓她主動一些?


    就在她糾結淩亂幾秒鍾後,撅著嘴等待葉清歡香吻的時候,猶如清風拂麵,幾縷清香劃過唇角。


    她避開了……


    顧之薇:???


    葉清歡探身朝巷子外望了一眼,見那女孩已經重新迴到車上,這才放下心來,用力吞咽兩下口水,抹了一把額頭黏著的汗。


    一迴頭就對上顧之薇怨念深重、欲求不滿的臉。


    葉清歡:“……”


    什麽毛病?


    顧之薇:“……”


    這就完了?


    “清歡,你這是做什麽?”


    “閉嘴,現在先別迴家,有危險,跟我走。”


    葉清歡拉著她的手就轉出巷子,朝街尾奔去,手心裏全是汗。


    穿過一家早餐店,又跑了五分鍾,二人一頭紮進了一股清涼。


    一陣風迎麵撲來,將她們臉上的熱意衝刷了個幹淨。


    顧之薇見她麵色不善,一路寫滿了驚慌,緊了緊手掌。


    將她的手密密實實地圈在手心——真軟,如同嬰兒一般柔弱,好像一捏就碎。


    明明這麽大人了,手卻又軟又小。


    顧之薇魔怔地撫弄她鬢邊散亂的頭發,一遍遍迴味幾分鍾前她眉眼裏稍縱即逝的情愫,心亂如麻。


    葉清歡……她剛剛……是在緊張我嗎?


    “可以鬆開了。方才,不好意思……”


    葉清歡抽了抽手,重複道,“我說,可以鬆開了。”


    顧之薇這才迴過神,探詢似的盯著她清淺的雙眸,“那個,你剛剛對我……”


    “我對你?”


    葉清歡這才想起來自己剛剛做了什麽,麵頰頓時一陣燥熱,嘴也打瓢了,“剛剛,那個,我我我,不是,嗯,反正不是你想的那樣。”


    重新看到那輛車的時候,她心裏就莫名緊張起來,腦子裏全是顧之薇受傷的畫麵。


    神經像是有人故意向兩邊扯開一樣,耳朵全是那天轟鳴的雨,逼得她什麽也顧不上了。


    葉清歡也有慌亂的時候——顧之薇唇角勾了勾,雙手突然捧住她的臉貼了上去。


    葉清歡猛得睜大了眼睛,以為她要做什麽,霎時間耳根子一紅,嚇得一腳踹在她腿上。


    顧之薇發出一聲慘叫,捂著腿左蹦又跳,可憐兮兮地控訴,“你幹什麽你,我不就是想提醒你臉上有眼屎沒擦幹淨嗎?”


    “用不著你提醒。”


    葉清歡更尷尬了,冷哼一聲,撇過臉,默默掏出衣袋裏的紙巾,擦了擦眼睛。


    什麽也沒有……


    顧之薇在一旁憋的不行,噗哧一聲笑出來,抓著她的胳膊,笑得前胸貼後背,賤兮兮地倒打一耙。


    “葉清歡……你該不會剛剛以為我要親你吧?”


    美人嗔怒:“顧之薇!!你今晚別想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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