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仆姓阮,名既安,京城歲好縣人氏,年十九——”


    “算了,不必說了。”裴樂之皺眉,揮退阮既安,“你現下還能迴去嗎?想來也無家可迴,先跟著萬鬆下去安置吧。”


    “我就知道之之心善,不會不管既安的!不用勞煩萬鬆,之之把既安交給我就好。”方祈說完很是高興地攬住阮既安手臂,將對方扶起,“走吧,既安,跟我下去換身衣裳。”


    阮既安訥訥點頭,垂眸悄悄看了看自己輕紗之下半露的肩頭,心想這衣裳還是馬二姐花了一兩銀子從玉香樓帶迴來的,說是花魁的舊衣。


    “罪仆謝過小姐,謝過方內侍。”


    “既安,你是你,馬二姐是馬二姐,你算什麽罪仆,不要跟我見外。”


    “……既安謝過方內侍。”


    待這二人走遠,裴樂之心中卻依舊莫名煩躁,於是她叫了萬鬆跟自己去棲逢樓看裴緣寶。


    小孩子察言觀色的本事極強,見裴樂之來了,裴緣寶討好似的獻上自己新近臨摹的字帖,甜甜喊她道:“師母您看,這是師父今日讓緣寶練的字帖,師父誇我有進步了!”


    “好。”裴樂之摸了摸裴緣寶的兩根麻花辮,笑著應聲,“嗯,是比前幾日的工整多了。怎麽,你師父還是不讓你去學堂上課?那你呢?你自己想跟同學們一起聽夫子講課嗎?”


    “緣寶不知道。師父說他也可以教緣寶,要比學堂教得還好……”


    “你師父那是在胡鬧,他既要教你學醫,還要教你讀書,哪兒來的三頭六臂。上迴讓你問的問了嗎?他打算一周讓你去醫館幾次?”


    “師父說,他去醫館的時候就會帶上緣寶,邊看邊學,學得快。”


    “小小年紀這麽刻苦的嗎?我迴頭得說說你師父,別把孩子累出毛病了。”


    “緣寶不苦,也不怕累。師母不要罵師父,好不好?”


    “誒你這小滑頭,”裴樂之伸手刮了刮裴緣寶的鼻梁,“才跟了你師父幾日,就全向著他啦?”


    “緣寶喜歡師母,也喜歡師父。”


    “小滑頭,那你師父呢?他沒迴來?”


    “師父說他帶阮叔叔上街買衣裳去了。”


    〈〉


    另一邊,方祈將阮既安帶到了城中較大的成衣鋪錦繡莊,他樂此不疲地將衣裳一件件比在阮既安身上,那精挑細選的模樣,像極了一位疼愛弟弟的兄長。


    “既安,來,你試試這件。”方祈遞去了一件銀灰的竹葉紋廣袖大衫。


    “不用了,方內侍。剛剛那幾件衣裳已經很多了,您不要為既安如此破費。”


    方祈不答,隻將人推搡進了試衣間,這才道:“放心吧既安,我不缺錢,這幾身衣裳,便做我送給你的見麵禮。”


    “可……”阮既安沒有繼續說下去,他其實不太喜歡這些灰撲撲的顏色,從前未出嫁時,爹總愛攢著錢給他買些鮮亮的布來做衣裳,爹說日子苦些人也不能沒了念想,穿喜慶點兒還有個想頭。不過……若是方內侍喜歡他這樣穿,那他便這樣穿吧,他理應報答方內侍還有蘇大夫她們。


    是以夜裏,當方祈提出要將阮既安送到裴樂之屋內時,阮既安隻詫異了一瞬,便訥訥點了頭。當他有些緊張地坐在裴樂之的大床上時,腦子裏反複想的便是方祈之前的安慰。


    “沒事的既安,之之人很好,我喜歡你,之之也會喜歡你的。白日她隻是太過討厭馬二姐的行徑,這才遷怒了你。到時若是她問你,你便說是我叫你來的,她就不會生氣了。”方祈說完又湊到阮既安耳邊,對他悄聲道,“之之一向溫柔,你要是疼便喊出來,她……會停的。”


    阮既安還在想著,突然間就聽到有人推門進來,隻是人並未進到裏麵,隻在外間說話。


    “春頌,馬二姐一事你處理得不錯。既然方祈也說不用鬧太大,那你便看著辦吧,不必扭送官府,至於家法……”裴樂之停頓下來,“會打死人嗎?”


    春頌搖頭:“自主母開始信佛後,府上家法便再沒動過了。”


    “那之前方祈為何……”裴樂之忽覺不妥,止了話頭,“仁善治家,倒也不是她們瞞上欺下的倚仗。這樣,不打便不打吧,你算一算之前那馬二姐偷了多少,讓她想辦法把錢給補上。”


    “小姐,她若是被逐出了府,想來一時半會兒也補不齊那些錢。”


    “馬二姐不能留,若是補不齊,便讓她去采藥吧,藥錢全都抵給醫館。”


    “這個法子可行,春頌明白了。”


    “嗯。”


    “小姐,那……那些同犯的仆從……”


    “全權交給你處理吧,我隻要馬二姐離開。”


    “是,小姐。如果春頌想——”


    “春頌,不必多言。其餘人你自己做主,是留或是攆,我都沒有意見,但你一定要立好威,才不枉自己這多日辛苦。”


    “春頌謝小姐信任!那小姐早些休息!春頌告退。”


    “好。等等,馬二姐那兒,還是直接讓她去采藥抵過吧。既然將她逐了出去,倒也給她留條生路,隻說是她身體狀況不適合再當車夫。”


    “小姐仁善,春頌明白了。”


    “天色不早了,你也早點兒迴去歇息吧。”


    “是小姐,春頌先行告退。”


    偷聽了這麽久,突然沒了聲音,阮既安嚇得一下子閉上眼睛,忐忑等待著自己未知的命運。不過讓他高興的是,馬二姐囑咐他的事,雖還沒辦,倒也是能辦成了,也不枉對方當初買了自己,有衣有食地供養了許多日子。


    春頌走後,裴樂之抬頭看著夜裏廣袤無垠的天空,又站了有好一會兒才再次進屋。


    “你怎麽在這兒?!”裴樂之甫一看見呆坐在床上的阮既安,就眉頭緊鎖。


    “我……是方內侍叫我來服侍小姐。”阮既安聲音有些怯怯。


    “方祈?他是哪根筋搭錯了才會將你送到我的床上?”裴樂之有些火冒三丈,心中對阮既安的怒意更甚,“你不必費心思了,想來剛剛我們在外麵說的話你也都能聽見,出去吧。”


    “對不起小姐,是我不該纏著方內侍想為馬二姐求情,已知小姐宅心仁厚至此,既安在此謝過小姐大恩。”阮既安說著,深深叩頭。


    看了看阮既安身上的銀灰長衫,裴樂之皺眉搖了搖頭:“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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