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府,枕柯院。


    沈是真正在和裴擒對弈,黑白子你來我往之間,勝負已見分曉。


    “沈夫子高才,裴某輸了。”


    “裴大人見笑。”


    “沈夫子近來在府上,住得可還習慣?”


    “不錯。本以為裴府花園已是精巧絕倫,卻沒想到這枕柯院,另有一番玲瓏境界。”


    “得沈夫子誇讚,這枕柯院乃先夫生前第二滿意的作品。”


    “哦?不知第一又是何處?”


    “興許,是思愛院吧。”


    裴擒說出這話的時候,微不可聞地歎了口氣,但她很快話鋒一轉,向沈是真道:“近日承蒙沈夫子費心。小女愚鈍不堪,幸得夫子教導,開悟明智。今夜的家宴,還請夫子務必賞臉,以全裴某感謝之心。”


    沈是真笑了笑,仍是拒絕:“裴大人不必如此,我本不喜宴會,既是家宴,更不便打擾你母女二人。”裴擒還想再說些什麽,卻被沈是真擺手打斷。


    隻聽沈是真道:“我忽然想起一事,方才令愛從我這兒出去,是被裴大人叫去了顧府?”


    “是也。沈夫子有何見教?”


    “這本為裴大人府上家事,我不應開口。但見令愛才思敏捷,私以為,與其將功夫花在這些事上,裴大人不如多給她些時間,任她自己安排。”


    “才思敏捷?沈夫子可是在說小女?”


    “裴大人似是對自己的女兒認識不清。”


    “沈夫子說笑,裴某隻是,不想讓她太過辛苦。”


    “裴大人或可對令愛,多些期待。”


    裴擒離開枕柯院時,沈是真將裴樂之此次的作業遞給了她。待裴擒看完這仿寫奏折上的文字,她緊鎖的眉頭慢慢舒展。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


    冠華的孩子豈會是池中物?!


    裴擒的手微微顫抖,她抬頭看向“枕柯院”的牌匾。


    枕柯枕柯,一枕南柯。


    裴擒忽然想起當年大婚前,方冠華親手將思愛院的圖紙交付於她,對她道:“阿擒,這是我為我們設計的宅院,可還滿意?”


    “冠華!這院子可真漂亮!可這名字,怎麽有些直白,我一個大老粗好像都能聽懂。”


    “哈哈哈,阿擒可不是什麽大老粗,隻是你善武我善文罷了。至於這名字,直白如廝,一如我心。”


    “我知道了!思念,愛慕。冠華,我永遠心悅你!”


    裴擒隻記得,那日方冠華搖了搖頭,太陽底下他的笑璀璨奪目,攝人心魂。


    他說思愛院會是他此生,最得意的作品。


    “思之愛之,慕我阿擒。”


    可是後來,方冠華搬出了思愛院,隻於清冷僻靜的枕柯院獨居。


    兩人再見,他也隻稱她一聲“妻主”。


    世間無人再喚她“阿擒”。


    南柯一夢,十五年彈指。


    冠華,我們的孩子……


    是不是你在護著她?


    不待裴擒收拾好心情,青榕便來到了她跟前複命。


    原來早些時候,裴擒就將青榕派了出去,打探顧榴石的事情。那日晚膳席間,裴樂之所言裴擒並非全未聽進去,所以第二日迴過神來,她便吩咐青榕,前去搜集信息,以驗真假。


    但過程,卻並不順利。


    雖說裴樂之幾次三番撞見顧羅二人的私會,但實際上,他二人行蹤隱秘,在外人看來竟無甚錯處。


    頂多不過是青梅竹馬,知己相會。畢竟,顧榴石和羅予青公開的幾次露麵,也隻是涉及詩歌相和,草場賽馬。


    上幾次,他單獨跟蹤顧榴石和羅予青,險被發現。意識到那二人功夫實在上乘,他冒險不得,最後,青榕便決定直接盯著顧榴石的院子。


    沒想到這最簡單的守株待兔,竟然牽扯出不少的醜事。


    此刻,裴擒正在查看青榕整理的情報,她麵色深沉。目光定格在了“齊檀生”三個字上。


    其他裴擒能理解,那顧家小兒不可能心甘情願待嫁。可讓她意外的是,這私相授受的對象羅予青,竟還和他人拉扯不清?


    “青榕,我說你怎麽去了這麽久,怎麽還跑去邊疆那等偏遠之地?”


    青榕嘿嘿一笑,低頭作揖道:“青榕實在好奇,便自作主張想去看看,那羅小姐的情人是什麽來頭。隻是沒想到,竟是來自邊疆。”


    “以後有什麽消息第一時間報給我,不要私做決定,安全重要。”


    “謝主母,青榕受教。”


    裴擒片刻不曾耽擱,轉身往書房走去。她提筆寫下請帖一張,交予青榕,“去請顧家主今夜赴宴。”


    “是。”


    那頭,裴樂之一行人已經迴到裴府,她尚且不知沈是真突然好心,替她在裴擒麵前說了話,也不知裴擒剛剛得到消息,確認了顧榴石和他人有染。


    所以,當裴樂之途徑遊廊,碰到迎麵走來的裴擒時,她倒有些忍氣吞聲的意味。


    裴樂之低頭道:“母親。”


    “嗯,迴來了?”


    “迴來了。”


    “母親若無事,女兒便先迴去了。”


    “等等。”叫住裴樂之,裴擒張口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她本不該這麽衝動的,畢竟剛剛才得了這一應消息。以前,冠華總說她性子躁,要多三思後行。


    可裴擒還是開口道:“你在跟著沈夫子學寫奏折?”


    “母親恕罪,女兒不是有意窺探。”裴樂之說得著急,她本來是想後麵找機會,跟裴擒說這件事,但沒想到裴擒這麽快就發現了。裴樂之立刻要拜,卻被裴擒扶住。


    “莫慌,我沒有怪你。”


    ?


    裴樂之雖然不明白裴擒的意思,但也稍有心安,“母親恕罪,女兒並未將您奏折上的內容透露出去。至於仿寫,確有其事,但仿寫內容都是些日常瑣事,女兒隻將自己仿寫的那份給沈夫子批改了。”


    裴樂之還是拜了一拜,對裴擒道:“女兒有錯,偷看奏折一事實在不妥,本想著哪日學了些真本事,再向母親先斬後奏。母親明鑒,女兒有錯,當罰則罰。”


    裴樂之身後,陸綺和春頌也齊齊跪下,“還請主母寬恕小姐。”


    “先斬後奏?”裴擒笑了笑。


    裴樂之身上雞皮疙瘩一凜。


    “你成語倒是用得不錯,奏折沈夫子給我看了,寫得可以,改日有不清楚的,也可以來問我。”


    “啊?”裴樂之有些吃驚,也就不自覺問出了聲。


    裴擒搖頭:“你我母女之間,不必如此生分。既然迴來了,我們便有時間相處。至於罰,自是要罰的。”


    聽得裴擒停頓,裴樂之的心情一如過山車,七上八下,“但憑母親處置。”


    “那便罰你……以後不必去顧府賠笑臉了。”


    “啊?”


    裴樂之“啊”的聲音更大了,她實在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這裴擒,都不是360°大轉彎了,這是720 °啊!


    惶恐,實在惶恐。


    “我兒,你要知道,母親總是為你好的。你也別怪我一直逼著你維係婚約。顧家小兒和羅予青的事我已經知道了,但這婚,仍然要續,日後你會明白母親的一番苦心。”


    “……”


    裴樂之一行人走後,裴擒一個人獨站在遊廊中央。她抬頭看見了旁邊池塘裏,那開得正豔的欲燃紅蓮,不由喃喃自語道:“你也會明白,情愛一如過眼雲煙,不合適,那便食惡果。”


    裴擒伸手,掐下一朵紅蓮。


    那曾是她和方冠華愛情的見證,物是人非,隻餘警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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