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裴樂之隻一心黏著他,所以他也從不曾費過心思,去想要如何討好她。


    反正,哪怕是自己頭天才生氣,吼了她一遭,第二日隻要對她笑笑,實在不行,再抱起來轉個圈兒,她就又會像跟屁蟲一樣,上趕著過來。


    方祁站在銅鏡前,不由正了正衣冠。


    今日便著這身湖藍紮染圓領袍,不過,看起來,還應該再購置些玉簪?


    瞟了眼不遠處的妝匣,方祁抬手,卻是利落拔下了頭上的白玉簪——他剛剛找了好久才找到的,唯一一根白玉簪。


    方祁唇角微勾:不,要銀簪。


    之之,你當真隻喜歡丹樅那般清雋的模樣?我偏不信。


    臨走時,方祁突然想到上次去義診處時,那兒的金銀花已經不剩多少。這幾日因為被關禁閉,他也沒顧上那頭,這次過去,應該補些藥材了。這樣想著,方祁搬出個小木箱,打開來,從中取出五兩紋銀。


    要是裴樂之此時在場,她一定能認出來,這小木箱,不就是錢莊那日硌著她的那個?!


    非晚齋內,裴樂之親自端了筆墨硯台到院中石桌上,美其名曰曬大太陽,吸收天地靈氣,以便激發她的創作靈感。


    而春頌,在一旁給她研墨,還有剝瓜子兒。


    裴樂之乍一從沈是真那兒拿了本子,正在興頭上,立馬就“唰唰唰”寫了第一篇簡短小記。至於她寫的內容,正是錢莊取錢那天的見聞。


    本子是要呈給夫子看的,自然不能寫她豔遇到的幕籬帥哥,也不會寫敗興的顧榴石和羅予青。


    想到這兒,裴樂之甚至覺得自己肋下和腦袋都隱隱疼了起來,那天可真是倒黴催的啊。


    裴樂之一偏頭,就看見春頌剝好的瓜子仁,在青花蓮瓣紋盤裏堆成了小山高。“啊呀呀,春頌剝得好快!快歇會兒,正好你小姐我呀,作業寫完咯!”裴樂之說著,親熱地去拉春頌的手臂,讓她和自己一起坐下。


    春頌跟了裴樂之幾日,明白她是個不太講規矩的主子,遂也不推脫,依言坐了下來,隻是手上剝瓜子的動作倒也沒停。還是裴樂之喊她別剝了,說吃多了上火,她才抿嘴一笑,乖乖合上手。


    這下,春頌卻覺得渾身不自在,畢竟,和小姐坐在一起,本就夠不像樣子了。她不剝瓜子,又該幹什麽?


    春頌低頭想著,冷不防地,唇邊觸到什麽,抬頭卻撞進了裴樂之的笑眼,原來是裴樂之撚了個瓜子,伸手遞到了她嘴邊。


    春頌忙擺手:“小姐快別,這像什麽樣子。”胡亂咬下那瓜子仁,春頌站起身,又退後了好幾步,道:“小姐快別慣著奴婢了,春頌知道小姐人好,也不許春頌自稱‘奴婢’,但尊卑畢竟有別,春頌還想在小姐身邊多呆幾年。”說著說著,春頌竟是小聲啜泣起來。


    裴樂之懵了,怎麽還成這樣了……她隻是,想讓她和自己一起吃瓜子來著。明明是年紀差不多的小姑娘,春頌比自己還小個幾歲,裴樂之搖頭,心道或許還是該順著這兒的規矩。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那這樣吧,你站那兒,然後這盤瓜子,咱們一人一半,這是本小姐的賞賜,行了吧。”


    春頌破涕為笑,點頭應下。


    不怪她如此莫名其妙,那日她得了薑姑姑教導,頗為得意地跟南房裏那位年長女婢講起這事,卻被對方猛地嗬斥。


    “春頌呀,你不要命了?!怎麽跑去跟薑言有了牽扯。快去把門關上。”


    春頌惶惶然趕緊關上房門,惴惴不安地坐到年長女婢身邊,小聲問道:“姐姐何出此言?”春頌不敢不緊張,年長女婢是自己的恩人,她沒有理由害自己。


    那晚躺在床上的春頌失眠了,為何感覺這裴府的秘密還不少?


    好奇心害死貓。


    她搖了搖頭,又想起白日年長女婢的話,“這麽大個裴府,為何不見有什麽女婢,你難道不會覺得反常?這牽扯到主母那輩的事了,我也不敢多言。總之,你沒被趕出去就代表得了主母默許,允你在小姐跟前侍候,要想繼續過安生日子,離薑言遠一點。”


    年長女婢也不欲多言,而春頌則不敢再多問下去。


    比如,為何年長女婢是直唿薑姑姑名姓?


    為何她知道這些隱秘之事?


    如果說自己是人牙子當初送錯了地方,才能得丹總管收留,混進裴府。


    那年長女婢,又為何能唯二地留在這府中?


    ……


    剛才的小插曲,裴樂之心裏沒多在意。火速“掃蕩”完那半盤瓜子仁後,她心情正好,於是又拽著春頌,要出去買新衣服。


    早上看見方祁那身緋紅羅衣,她心癢得很!


    我衣櫃裏還沒有紅色衣服呢!


    買買買!


    裴樂之心想。


    又出門了,今日風和日麗,陽光倒也不太刺眼,裴樂之看著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腳步閑適。忽然,她眼神瞟到了前方一百步距離左右,有個高大的人影。


    那人頭上的銀簪,在太陽底下閃閃發亮,好不耀眼。但裴樂之更中意的,是他身上的衣料。


    紮染?


    還是湖藍色?!


    裴樂之滿眼興奮,扯著春頌的袖子,喊道:“走走走,咱去問問那個人,哪兒買的衣服,快快快。”


    “誒,小姐慢點,小心摔著。”春頌一邊跟著裴樂之,一邊覺得小姐的性子,總是風風火火。


    然而,兩人還是在拐角處,把那人給跟丟了。


    裴樂之扶著牆,喘得上氣不接下氣:“這該不會是個有功夫的吧,早知道喊他一聲,也不必把咱倆當跟蹤狂一樣躲起來了。”


    裴樂之撅嘴,有些掃興,心道:那料子看起來就不是平頭老百姓穿的,可惜了,萬一是個帥哥呢,還能認識一下。


    這廂追人失敗,裴樂之便老老實實地,由春頌帶著她往成衣鋪走去。“小姐別歎氣啦,這錦繡莊的衣料,也是連京城內頂好的,定能有您想要的款。”春頌安慰她道。


    這段路走得不久,因是在城中心,她二人很快就到了地方。顏色倒是豐富,裴樂之挑了些中意的,讓春頌拿去結賬,自己則繼續隨意看看。


    “誒,這位夥計,你們這兒可有湖藍色的紮染料子?”裴樂之拉過旁邊一個年輕女子,問道。


    女子笑著欠了欠身,迴答道:“客人說的難道是雲州進貢的水雲布,那料子是陛下賞賜才得,咱們這兒沒有的。”


    裴樂之淺笑道:“如此。”迴想起剛才那人銀簪束發,太陽底下衣冠方正,還亮晶晶的,著實好看。


    這麽想著,裴樂之又憶起錢莊那天的幕籬男,也是這麽緣分淺,以後有緣再見吧。


    然而,片刻後,老天爺就聽到了裴樂之的唿喚。


    前方一處攤位不知為何排著長隊,裴樂之好奇一瞧,居然看見了剛才的湖藍長衫男子。她心中高興,道是得來全不費工夫。


    正當裴樂之打算用肩膀去碰春頌,招唿她往那兒看的時候,那男子卻抬起了頭,似有所感般,也望向這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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