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樂之眯起眼,想到了春頌說到的小道消息。


    說是方冠華本出自大家,資產豐厚,即使方家落敗了那也是在他出嫁許久之後的事。所以方祁被領迴裴府的那日,方冠華就安頓好了一切,給方祁備了不少嫁妝,為的是以後無論如何,方祁都能有自己的退路。


    當然這些都是私底下仆從們傳的,畢竟誰也沒見過那些嫁妝,而當年負責這些事的,都是方冠華的心腹林致。


    方祁突然出聲,打斷了裴樂之的思緒,“裴樂之,你其實挺好的,想做什麽就去做吧,你應該快快樂樂,無憂無慮。”


    聽到裴樂之那句留錢的疑問,方祁腦中突然又想起那個時而嚴厲,時而溫柔但卻永遠有風骨的男子,“是,舅舅是給我留了一筆錢傍身。”


    裴樂之裝作大吃一驚的模樣,手向下揮了幾揮,示意方祁打住:“怎麽承認得這麽爽快,好了好了,我不想聽。既是父親給你的,你自己留好就是,你是他夫家唯一的血脈,你要珍惜自己懂嗎?”


    裴樂之心想,話題終究還是繞迴了下藥一事,算了,幹脆一並說完。“下藥這種事,我希望以後再也不要發生了,父親當年教你、我還有丹樅三人讀書明理,想也是不願看到有誰走歪門邪道的。”


    “既然說到了這兒……”方祈默了默,道:“裴樂之,我感覺得到,你離我是要越來越遠了。”方祁偏過頭去,很快又轉了過來,神色如常,可那月光下濕漉漉的眼睛,出賣了一切。


    裴樂之知道,方祁是不想在她麵前哭。


    “還有一事,你……舅舅應該也給你留了東西,大概會是在林叔林致那兒,這次你迴來林叔卻沒跟著,我還有些奇怪。不過也可能是他年紀大了奔波不得,那莊子本身也是舅舅喜歡待的地方。”


    迴憶起從前,方祁的眼神亮了亮,“舅舅以前常說,‘山川風光、自然之景,雖也滌蕩塵心,但卻不遠及這小小山莊及其所護鄉民。隻因一粥一飯,一粒一艱辛。莊子上的一切可映世間百態,而那田間風物亦最是返璞歸真之所在。’”


    “居然還心係黎民百姓。”裴樂之感慨了句,心道方冠華還挺多麵,從每個人不同的描述拚起來……她總結道:“父親似乎是個涵義豐富的人。”


    方祁頷首:“舅舅是我見過的,這世間最好的男子。”


    方祁本還想怨憎一句“可惜你母親卻不懂珍惜”,但轉念一想,既然裴樂之前塵盡忘,或許他也不該強加因果,也罷。


    說了這麽久,方祁其實一直在扯些有的沒的。他百轉千迴說不出口的,其實是一句“對不起”。方祁覺得自己很矛盾,腦子裏朦朦朧朧,纏作一團。


    這時裴樂之忽然開口說道:“誒,我想問個事,你這內侍人的身份是如何來的?”裴樂之心知這多半是方冠華的刻意安排,為的是百年後方祁能有人庇護。


    “自然是舅舅許的。”方祁閉眼,深唿吸幾下穩住情緒,道:“彼時皆年幼,你喜歡同我玩鬧,舅舅便說把你我配做一對,我想他也是怕我孤苦無依身份不正,從而生出什麽寄人籬下之感吧。”


    方祁探身向窗外高懸的明月望去,自言自語:“可是舅舅,如果您在天有靈,祈兒想告訴您,那幾年祈兒過得很開心。舅舅養育之恩無以為報。”說罷方祁竟然突兀跪地,鄭重地磕了個響頭。


    裴樂之見此,心中不免歎息,大概方冠華也沒有想到,他走後反而連累了這一幹孩子,尤其是方祁,怕是在府中很不受待見吧。裴樂之又想起之前,自己無意中聽到府中仆從對方祁明目張膽的議論。


    其中輕賤之意,溢於言表。


    可那不也是因為他不走正道,給自己下藥嗎?


    裴樂之正想到這裏,卻聽方祁再次磕了一個頭,隻是這次重重的一聲,把裴樂之嚇了一跳。“方祁你這是幹什麽?父親在天之靈收到了收到了啊,地上涼別再磕了。”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裴樂之卻突然想到了丹樅……幾日前丹樅也是這般輕柔的語氣,牽起她的手,哄她快些迴屋,別再玩鬧。


    丹樅啊,那時的你,也隻是出於憐憫之意嗎?


    裴樂之有些難過,卻不知是為誰。


    然則方祁剛剛那一禮,其實是行給裴樂之的,是以他開口道:“裴樂之,對不起。”


    方祁終於說出了這句話,如釋重負。


    這幾日的落寞和煎熬,懷疑和不肯相信,以及自責和不確定,都在這一刻,傾數道出,最終化為一句複雜的“對不起”。


    “你是說下藥一事?”裴樂之抿唇,“好,你的道歉我接受,但也要看你今後是否再犯。方祁,看在我們也曾一同長大的份兒上,我希望你能夠行得正坐得端,我相信這也是父親所願。以後,萬勿再自輕自賤了,更不能走些歪門邪道,好嗎?”


    那頭,方祁鼻音濃重地應了聲“嗯”,他實在不敢多說,唯恐一張口,淚水就已決堤。


    “那之後……你有沒有喝避子湯?我的意思是,你應該明白母親不可能讓你以這種方式成功,我不想看人一屍兩命。”


    裴樂之話說到這個份兒上,直白如斯,方祁全明白了。他的臉白了幾分,但在這夜裏看不真切,“我知道了,你不用擔心我。”


    兩相無話,裴樂之於是收拾起碗筷。待到收拾得差不多了,她站起身,說道:“那就先這樣吧,我迴去了。”


    “好,你路上當心些走,別再摔著了。”方祁說完又“呸呸呸”起來:“我這個烏鴉嘴,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這時候天還沒亮,你慢些走。”


    裴樂之被方祁這笨拙的樣子逗笑,也不再挖苦他:“行行行,小祈子的叮囑收到了,我還是會快些走,但保證不會摔著好吧。”


    “你這倔脾氣和舅舅一樣,不聽勸。”方祁搖了搖頭,道:“你放心,丹樅暫時去了莊子,這看門的馬二姐沒了禁忌,日上三竿才會來,所謂看守一把鎖的事,鬆得很。”


    裴樂之又聽到了丹樅的名字,下意識想要逃避。“什麽叫沒了禁忌日上三竿才來?這不是玩忽職守?”裴樂之皺眉,複又解釋道:“呃,雖然看守的是你,但這和丹樅在不在府裏,有什麽關係?”


    一語道破八卦,方祁不屑道:“那女人新占了一房夫婿,恨不得日日宣淫。”方祁突然捂嘴住口,小心翼翼地試探裴樂之道:“我……我這樣說,你會不會覺得我言語粗鄙、行為下賤?”他聲音越說越弱,已是儼然沒了底氣。


    裴樂之不禁嗤笑:“喂,小祈子,拿出你那日霸道張狂的樣子來。這麽低聲下氣,可不像你。我大概明白了,那人娶了新夫,貪戀溫柔鄉是吧,有丹樅在她害怕被抓,所以會多少顧忌點?我猜的對嗎?”


    裴樂之說罷,方祁露出“你真聰明”的眼神,也很吃驚裴樂之的腦子如今竟然轉得這麽活絡。“對,如你所言。所以我讓你不必擔心,慢些迴去就是。”


    怕裴樂之不信他,方祁又急急補充道:“我發誓,所言非虛,你且信我一次。”


    裴樂之倒並未像方祁那樣想多,她拍了拍屁股上的灰,隨意道:“行,我走慢些就是。還有,方祁,剛剛你說的是描述性的話,所以在我這兒,不存在什麽粗鄙下賤之分。隻要你為人端正,自己不看輕自己,那我自然更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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