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銳不認識嶽歐陽,不認識衛東雲,但是卻認識他們口中的陳陽。


    陳陽沒有死,更沒有淪落,相比較而言,他比同時代的衛東雲要優秀的多。


    人隻要有了底線,那麽就有了堅守的勇氣。


    衛東雲沒有底線,甚至沒有對以往的事情感到任何的後悔,看起來是很隨性,表麵上是在隨波逐流,實則是向著深淵滑落。


    至於遠在首都的白克清,此時正坐在車子裏麵,他轉身迴望這風風雨雨的幾十年,似乎神情之中也透著淡淡的感傷與悵惘。


    複雜的情緒,充斥了白克清的胸腔。


    他在前往首都肺科醫院的路上。


    已經是晚上了,立交橋上的車子堵成了長龍。


    “小劉,肺科的李教授在電話裏還說什麽了嗎?”白克清問道。


    “領導,李教授說,您這個問題,極有可能是有家族史的。”小劉斟酌了一下用詞,但顯得有些猶豫:“他說,還要多做兩次檢查才能夠確定……”


    “他大概是已經確定了吧。”白克清非常了解自己的秘書,“不過,這次體檢能及時發現也是好事,不用諱疾忌醫,早發現,早治療。”


    說到這裏,白克清輕輕地歎了一口氣:“唉,家族史。”


    小劉有些不知所措,隨後,他又想到了某個關鍵的問題:“領導,您現在正和蘇意蘇主任正處於……如果這種時候因為身體原因而退出,那麽就太可惜了。”


    “不,這沒什麽可惜的,我這大半輩子,已經見過太多的風景了。”白克清望著窗外的光影,笑了笑:“該跟組織明說的,就跟組織明說,沒有一個好身體,怎麽幹工作?”


    他倒是豁達了許多。


    “可是,領導,這……”小劉還是覺得無比可惜,畢竟,好像隻差最後一步了,隻要再使一把勁兒,就可以站在最高處看風景了。


    然而,白克清好像心意已決。


    “等我到了醫院,和李教授見麵之後再說其他吧。”白克清把那些悵惘的情緒全都收了起來,他說道:“緊繃了那麽多年,也是時候休息一下了。”


    “那家裏那邊,還說嗎?”小劉猶豫了一下,又問道。


    “那沒什麽好講的,天涯那邊也不用說。”白克清說到這裏,又自嘲的笑了笑:“這小子,十天半個月也不知道給我打一次電話。”


    說著,他靠著頭枕,調整了一個更舒服一些的姿勢:“所以啊,我這一輩子,看起來風光,可是,在很多方麵,都是失敗的,尤其是家庭那邊。”


    小劉聽了,心中莫名難過:“領導,您別這麽說,其實您已經非常……”


    白克清搖了搖頭,說了一句:“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


    說完了這句意味深長的話之後,他沒有再多言。


    …………


    蘇銳在川中省城就地休整,而李悠然則是乘坐直升機暫時迴到了鍾陽山,和陳暉一起解決遺留的問題。


    一天之後,他們就將前往雲滇的邊榮山了。


    二打一。


    真相即將揭開,對於蘇銳來說,一場大決戰也即將開始了。


    和老爺子視頻了一下,看了看恭子和蘇小念,離家將近兩周了,這個小家夥看到蘇銳還是眼睛一亮,手舞足蹈的,嘴裏咿咿呀呀的不知道在說些什麽。


    看著屏幕裏的小娃娃,蘇銳笑的十分開心,然後連著做了好幾個鬼臉,把蘇小念同學嚇得哇哇大哭了起來。


    見此,蘇銳更是樂得不行。


    其實,有些時候,人生的奮鬥意義就是如此。


    你在前方拚命著,努力著,後方有一個溫暖的家在為你亮起燈光,為你做了一桌熱氣騰騰的飯菜,等你歸來。


    看著蘇小念那手舞足蹈的樣子,蘇銳覺得渾身的疲憊都已經消散了,那麵對危險的種種未知也都化為了無形。


    對於前往邊榮山的事情,蘇銳則是和老爺子單獨聊了聊——在恭子去哄蘇小念睡覺的時候。


    後者的態度很簡單。


    “時間衝不散很多東西,有些人,該收到報應,哪怕時隔二十多年。”老爺子說道:“我不相信天道和因果,但是,如果惡人得不到懲罰,那麽善良也將失去意義。”


    這句話無疑是給了蘇銳極大的鼓勵。


    後者微笑了一下:“爸,有你的這句話,我肯定宰了那個家夥,他能瞞過你這麽多年,也是個奇跡了。”


    其實,蘇銳的這一絲微笑之中,有著一些疼痛的味道。


    畢竟,因為那一場大火,很多生命都已經徹底的和這個世界告別,他們本該多彩的人生,已經徹底地變成了灰色的揚塵,從此飄散,從此凋零。


    如果他們還活著,或許已經從軍報國,成為了手握鋼槍的戰士,或許會走上三尺講台,成為了教書育人的老師……那些孩子們的這輩子有太多種可能,卻萬萬不該在少年的時候就畫上句號。


    “我哪能什麽事情都算到,畢竟還有太多的事情牽扯精力,而且,幕後之人確實足夠狡猾。”蘇老爺子輕輕的搖了搖頭,又輕輕地歎了一聲:


    “蘇銳,替我給那些孩子們要一個公道迴來。”


    替福利院的孩子們,要一個公道迴來!


    蘇銳聽了這句話,隻覺得頭皮發麻,渾身的血液一下子就燃燒了起來!


    隨後,他正色說道:“好的,首長,保證完成任務。”


    這一次,蘇銳喊的是“首長”,而不是“爸爸”。


    在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的右手狠狠地劃到了太陽穴,對著屏幕敬了個禮。


    一個敬禮,跨越二十年。


    在孤兒院大火之前,蘇銳便被送進了某特種部隊的訓練基地,當他走出那基地的時候,已經是一代兵王了。


    而現在,那個曾經在寧海第四兒童福利院裏的“孤兒”,現在已經是華夏共和國最年輕的少將了。


    世事巨變,滄海桑田。


    不變的唯有初心,還有永遠不會冷卻的熱血。


    老爺子點了點頭,叮囑了一句,便掛斷了電話。


    不知道他有沒有從屏幕上那個敬禮的年輕人身上,看到曾經的自己。


    屏幕那一端,蘇銳看著黑屏上倒映出來的自己,似乎透過屏幕上的那雙眼睛看到了過往二十多年的風雨與煙塵,不知不覺間,已經是淚流滿麵。


    “要結束了。”蘇銳輕聲說道。


    …………


    過了半個小時,蘇銳練完了力量,洗完澡,忽然覺得有些餓了。


    於是,他便打電話給前台,讓廚房幫自己煮一碗麵當夜宵。


    二十分鍾後,他的房門被敲響了。


    一個身穿廚師服的男人,推著餐車等在門口。


    “我隻是叫了一碗麵啊。”蘇銳看著餐車上的好幾個餐盤,說道。


    “先生,這是我們酒店最近的活動,夜宵都有配菜的。”這名廚師說道。


    “好,那敢情很劃算。”蘇銳笑了笑:“謝謝。”


    等到廚師走後,蘇銳看著桌上的菜,著實覺得有點豪華套餐的味道了。


    水煮魚,辣子雞,還有海鮮湯。


    雖然都是傳統菜式,但真是香氣撲鼻,而且擺盤都透著一股精致的味道。


    至於那碗麵,更是傳來了雞湯的濃香,蘇銳吸溜了一大口麵,覺得麵條的滋味兒簡直豐富無比,似乎有很多種層次,一旦入口,喉嚨和胃之間隱隱有一條線穿著,舒服無比。


    “這樣的大廚,得給個五星好評。”蘇銳說道。


    不過,接下來,他似乎想到了什麽。


    筷子頓了頓,蘇銳又嚐了一口水煮魚。


    雖然是傳統的川菜味道,但是卻更精致了許多。


    “原來如此。”


    蘇銳笑了笑,把所有的菜式都風卷殘雲的吃光了。


    一頓美味的夜宵,讓胃滿足了,人也跟著滿足了。


    廚師前來收盤子了,看到蘇銳把麵條的湯都給喝得一滴不剩,於是隨之鬆了一口氣。


    當他把餐車推迴廚房的時候,看到了那個仍舊站在廚房門口等待的身影。


    她穿著一身淡黃色的衛衣,紮著丸子頭,在衛衣的前麵,有著一個海綿寶寶的圖案。


    而在這姑娘的手上,還拿著一個看起來是剛剛解下來的圍裙。


    正是……徐靜兮。


    “小姐,全部吃光了。”這個廚師說道。


    其實,他是這一間酒店的行政總廚。


    “全吃光了?太好了。”徐靜兮的心情一下子飛揚了起來!


    這一間酒店,正是徐家的產業。


    在從李雪真的口中得知蘇銳來到這裏之後,她立即從家中趕了過來,本想見上一麵,恰巧蘇銳要吃夜宵,於是徐靜兮便立刻來到廚房做了這一餐。


    能讓喜歡的人把自己所做的菜都吃光,這無疑代表著一種認可。


    徐靜兮已經走到了這個位置上,她不需要別人的認可,隻需要蘇銳的。


    能為喜歡的人洗手做羹湯,其實,也是人生中最樸素的幸福了。


    廚師長見狀,不禁很是有些羨慕那個年輕男人,隨之問道:“小姐,您現在不去見見他嗎?”


    徐靜兮剛想邁步去乘電梯,卻又停下了腳步,猶豫了一下,說道:“算了,時間不早了,讓他先休息吧,我明天一早再……”


    然而,徐靜兮的話還沒說完,就聽到身後傳來了一道聲音:“時間還早,尤其是對於好久不見的老朋友來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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