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迴了院子,心情甚好,屋裏燒的碳火旺,就把手爐放到一旁,呷了口熱茶, “可算是見著了,小姑娘臉皮薄兒,東躲西藏的,不想讓我們瞧見,倒也是可愛。”


    “看來祖母很喜歡她,”孫聘婷抿唇,心中一動,可她瞧著江予霖似乎不太喜歡她們,戒備很重,見到譚敬文明顯鬆了口氣,這樣一想,不禁問道,“兒媳還是有些擔心,這姑娘似乎不太好相處,日後該怎麽……”


    老太太聞言一笑,握著她的手,“我這兒媳什麽都好,就是喜歡多想,還想不到點子上,凡事都放在心上,壓得不難受?”


    孫聘婷垂眸道:“淮安的終生大事,豈能不放在心上?”


    “關於她的事,我也是從傅雲春那裏聽來的,她是永安王的女兒,早年先帝下令削藩,永安王一家盡數被殺,她僥幸逃出,又趕上瘟疫,湯鬆白將她帶了迴去,她現在既是湯鬆白的學生,也是焦應隆的義女,身份複雜,戒心重也是在所難免。況且,你看看她身旁這些人,有哪個人會教她姑娘家做的事,她自在慣了,我們這一大家子人湊上前,一時間她肯定適應不了。 ”


    孫聘婷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還真是她想錯了。挨了那麽深一刀,也不見她吭聲,想必也是考慮到了她們。


    老太太一笑,繼續說道,“這是他們的事,我們管不了,淮安什麽心性,我沒瞞你,從小到大,凡事都是他自己做主,小姑娘也不是一個受約束的人,若是她沒這個意思,我們還是要尊重些。”


    孫聘婷鬆了口氣,聽懂了祖母的話,“那淮安怎麽辦,他怎麽可能鬆口?”


    “是啊,我們有心無力,也不好強人所難,”老太太苦笑,拍了一下她的手,“所以,你也不用考慮那麽多,他們倆個的事,我們都插不上手,今日你也聽見了,聽她的意思,前段日子一直都住在侯府,那傷是溫序驊傷的,可溫序驊為什麽傷她?眼下溫氏一族最大的敵人就是咱們賀家,她跟在淮安身邊, 溫序驊定是察覺她有威脅,這才下的黑手,倘若真的隻是同窗情誼,她用做到這個份上?”


    孫聘婷釋然一笑,“還是祖母看的透徹。”


    “當然了,我們還是要出些力的。”老太太說完,兩人都笑了起來。


    另一廂,幾個人聊完,江予霖便起身下床,準備離開,這將軍府她是一刻都待不了了。


    賀明戩不說,她心裏也清楚,剛才老太太遣人送來的藥,同她給沈書的一樣。可她真受不起,這藥有多珍貴她是知道的,平白無故受了這麽大的恩惠,以後怎麽還?她拗不過他們,推脫半天,也沒躲過去。


    江予霖想離開,他們也沒再留人,派一輛馬車將她送到譚敬文的宅子,剛上馬車,人就昏了過去。


    譚母給她收拾出一間屋子,歇息一晚,臉色總算恢複些,那藥止疼效果出奇好,緩解了一半的刺痛。


    翌日一早,賀明戩派過來幾個親衛,又讓文琳琅跟著她。


    琳琅知曉此事後,總算捋清了頭緒,隻是沒想到賀硯舟和江予霖先前竟然是同窗,難怪兩人這麽熟稔,現在都迴到正軌,她倒也不必跟著操心了。


    攤上這麽個病人,她這一肚子的火氣都沒處發,跟著江予霖又迴了京城,絮叨一路。


    江予霖聽得一頭兩個大,也不敢插科打諢,中途在客棧休息兩天,勉強撐著身子,又趕了兩天的路。她也沒了原來的心思,再不迴侯府,她可就成白眼狼了。


    原本是兩天的路程,她走了五天,若不是有那藥撐著,她早暈過去了。


    他們一行人留宿在離京城不遠處的驛站。


    江予霖在房裏睡了一覺,醒來時天色已晚,白天趕路她沒怎麽吃飯,肚子早已饑腸轆轆,吹了蠟燭,便從房間裏出來了。


    許是趕上小年夜,客棧裏竟還有些熱鬧。琳娘早已落座,似乎是在等她。


    江予霖坐她對麵的位置,拿起筷子又撂下,全都是補氣血的葷菜,窺了一眼琳娘的臉色,喊道:“小二,炒兩盤素菜,少放油。”


    琳琅將手搭在她的手腕上,檢查一番。


    “得嘞!”小二湊過身,彎腰搓著手,“姑娘,仔細還需要別的嗎?”


    江予霖另一隻手也沒閑著,夾了幾塊魚肉放碗裏,笑道:“再泡壺熱茶。”


    琳娘對上她的視線,問道:“你不是著急趕路嗎?我看你樣子坐的挺穩的。”


    江予霖笑了笑,“反正已經傳信過去,那邊應該放心了。”


    琳娘直言道:“你不想待在燕北,也不想迴侯府?”


    江予霖埋頭吃飯。


    隔壁桌子的幾個男人,喝酒吃肉,酒過數巡,都醉醺醺的,自從江予霖露麵,眼神就一直往她身上瞟。


    其中一人借著酒勁,笑道:“姑娘這是打哪來的,怎麽過小年夜還在外麵?”


    琳娘臉色不虞,收迴手,抬眸睨了他們一眼。


    那人一愣,隨即,不以為意,厚著臉皮笑道:“呦!姑娘還生著病呢?”


    江予霖將魚翻了個麵,和顏悅色,“小病,不妨事。”


    另一個人見有話頭,抱拳開口道:“在下齊元,是個鏢師,這幾位都是我的好友,敢問姑娘怎麽稱唿?”


    江予霖微微一笑,出門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給的,一本正經道:“家中排行老六,叫我小六就行。”


    齊元聞言爽朗一笑,覺得這姑娘性情豪爽,灌了一口酒。


    江予霖看了他一眼,“這位兄台,剛才在聊的什麽,是近日發生的事麽?”


    話音剛落,桌上的人都安靜下來,齊元連忙示意她噤聲,神色肅穆,咂了下嘴,小聲道:“你進城可千萬別議論這事。”


    江予霖抬眸看著他,好奇道:“怎麽說?”


    齊元被她這麽一看,臉上有些不自在,湊過身低聲道:“我們剛才說的是當今首輔的兒子溫序驊,前兩天遊船遇刺,聽聞腳筋被挑斷了,現在人瘸了腿,泄憤殺了好多人。”


    琳琅眉頭緊鎖,江予霖難以置信,看著他道,“可否屬實?”


    “我騙你做什麽!”齊元湊過身,“我還聽說,首輔的府上還收到一副棺材,你說這大過年的,多晦氣啊!這事,到現在還沒查出來是誰幹的,事關重大,又關乎顏麵,府上的人都封了口,嚴禁消息外傳。可這種事兒怎麽可能遮得住,京城裏不少人都知道,隻是不敢說出來罷了。”


    另一個人搖頭道:“要我說,就是鬧鬼,天下人誰不知道內閣首輔一手遮天,貪汙禍亂。查到現在一點消息都沒有,你們想想,怎麽會有人神不知鬼不覺的將棺材放在門口,他就是虧心事做多了,遭天譴了!”


    江予霖眸子暗了幾分,不用多想她就能猜出是誰幹的,放眼整個大梁,誰有膽子做這種事,她遇刺才過去六天,城裏就發生這麽多的事,傅老先生怎麽也沒攔著點。


    她問道:“這事,兄台怎麽看?”


    齊元望了望四周,低聲說道:“上麵的事,咱們這群小老百姓怎麽會清楚,溫序驊罪有應得,這些年他幹了多少缺德事,害死多少人,咱們麵上說不了什麽,可心裏誰不得罵上幾句,他辦的那些事恨得人牙癢癢,首輔的名聲早就爛透了!這些年好不容易出了一個湯鬆白,還讓他們害慘了,什麽世道啊!”


    江予霖抿了口熱茶,想探一下風向,“這是什麽人做的?”


    見齊元搖頭,另一人補充道:“齊兄,這就是你孤陋寡聞了,鬧了這麽一出,其實就是狗咬狗,他們都猜是錦衣衛指揮使幹的,這兩人勢同水火,鬥得多厲害!”


    顯然錦衣衛指揮使的名聲更威懾人,聽到這眾人都不再說話。


    江予霖盯了他兩秒,冷然道:“狗咬狗是不是說的太難聽了。”


    藏在二樓的親衛手握著刀柄,眼裏閃過一絲寒光,似乎有動手的意思。


    那人一愣,變得有些不知所措,這姑娘剛才明明不是這副麵孔,“是我說錯話了……”


    江予霖垂眸沒再理他。


    另一人察覺氛圍不對,岔開話題,“不聊這些了,吃飯,吃飯……”


    齊元一桌人不敢再上前搭話,他們一群大男人,斷不會讓一個小姑娘嚇到,隻是後知後覺,這人的身份似乎並不簡單。


    齊元心虛,將身子往另一頭挪了挪,剛才淨顧著看臉了,竟忽視了一身的穿著,小六披著的狐裘,哪個普通人家穿狐裘!


    江予霖疲憊地揉了揉眉心,跟琳琅說了一聲,正欲起身離開,就聽見客棧外馬蹄聲和嘶鳴。


    客棧的門被推開,寒氣襲人,燭光險些被撲滅,屋裏湧入一批人,麵容逐漸清晰,賀硯舟大步徑直朝她走來,眼睛猩紅,周身都散發著戾氣。


    琳娘第一次看到他這個樣子,下意識退了一步,屋裏的其他人像是定被在那裏一般,噤若寒蟬,寒冬臘月冒了一身汗。


    江予霖剛抬腳邁上一節台階,又收了迴來。看到他這副樣子,心裏也是一驚。


    白天的時候,她沒有看走眼,天空盤旋的白鷹,就是他養的那隻。


    賀硯舟已經站到她身前,眼睛死死地盯著她。


    江予霖眼睫微顫,手腕被他攥得生疼也沒敢掙紮,“你怎麽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子?”


    少頃,見他一言不發,轉頭看向琳琅,“琳娘,我先上去了。”


    琳娘迴過神,總覺賀硯舟的狀態有些問題,皺眉道:“有事叫我。”


    江予霖點頭,看向賀硯舟說道:“上去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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