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裴渡迴來時,帳內美人依舊未醒。


    一到冬日,謝梔便懶洋洋地起不來,裴渡掀開帳子,看著她的睡顏,想到長樂昨夜來報,那些藥都已然換成了補氣益脾之藥,心下稍安。


    若能有了孩子,想來她的心也不會如此冷硬了。


    榻上的少女似乎是察覺到了他的注視,悠悠轉醒,慵懶的語調中仍帶著一絲睡意:


    “大人,您迴來了。”


    “嗯。”


    裴渡在床邊坐下,隨意拿起一旁桌案上,她的畫集翻閱。


    越翻,他的眉皺得越緊,教訓道:


    “不是說了,不要再畫這些東西,怎麽永遠不懂事呢?有功夫,就跟著女先生多學些東西,她近來在府上可是清閑得很,你也休息夠了,該繼續學了。”


    裴渡說完,看一眼她右手上的傷。


    那處燒傷本不嚴重,此刻已然痊愈,不過卻留下了一道疤痕,酷似蝴蝶形。


    謝梔翻個身,烏發堆疊在頸邊,更顯肌膚雪白,猶如月中聚雪。


    “大人今日如此悠閑,想來莊美人一事,您已經審問出來了?”


    裴渡大方承認:


    “自然,這樣一個嬌滴滴的弱女子,如何能捱過牢獄刑罰,昨夜子時,便已經全部招供了,你一定猜不到,背後之人是誰。”


    謝梔被他勾起好奇心,坐起身問:


    “誰呀?大人,告訴我嘛。”


    “李靜嘉。”


    “什麽?”


    謝梔倒抽一口氣:


    “她在千裏之外,居然還能……不過,你毀了她婚姻幸福,家庭和樂的假象,她怕是把一切的仇恨,都轉移在大人你的身上了,此次,便是想離間您和陛下。”


    “此人雖在千裏之外,居然還能運籌帷幄,真是奇才。這莊氏父女從前本就是她與西戎勾結的幫兇,上迴清查之下,卻還是讓他們逃了,真是差點留下後患,此次,又要清剿一大批人。”


    “那大人打算如何處置李靜嘉,先帝可是有遺詔,要保她性命的。”


    不過謝梔可不相信,裴渡真的會無動於衷。


    “已經傳令下去,讓長樂先迴京,悄悄處決了她,對外就稱是暴斃了。聖人不願違背祖訓,那這等惡事,還是讓我來做吧。”


    裴渡說完,將畫冊放下,見謝梔懶懶躺在榻上,心裏不知在想什麽。


    裴渡難得閑暇,上了榻抱著她,又從淩亂的床前取出一本《鑒略妥注》,讀給她聽。


    “既然不想上女先生的課,那今日我便屈尊,給你當一次先生。”


    裴渡翻開書,慢慢從從有虞氏紀讀到周紀時,書的邊角已然微微皺起。


    懷中的美人睡得一枕黑甜,天色還未大亮,皚皚白雪卻已先至,都護府府外各家各戶皆已開始置辦年貨———新歲將臨了。


    —————————


    雖然無法趕迴京過年,但離他卸任之際也不遠,等手頭上的事交接完,便能踏上迴京之路。


    此時正是黎明,裴渡照常起身,輕輕放下懷中酣睡的少女,將她裸露在外的肌膚用被衾蓋好。


    許是近日一直在喝補藥的緣故,他能明顯感覺到少女的身子好了不少,從前一入冬便手腳冰冷的,如今渾身倒是燙得很,好比一塊暖香玉。


    裴渡下床穿衣,隨後把床帳放好,將帳內人擋得嚴嚴實實,隻拉出她的左手。


    不多時,外間進來一個大夫,裴渡隨手取了帕子,墊在謝梔手腕上,示意大夫把脈。


    那大夫坐在床前的繡凳上,麵色嚴肅地把著脈,不多時又朝裴渡搖搖頭。


    裴渡麵色並無異常,同那大夫出去,到了外間,才低聲問:


    “這麽長時日了,她怎麽還無身孕?”


    “大都護,這……子嗣之事,您也急不得啊,雖說如今夫人身子好了,可底子在那,到底是比常人弱些,不過夫人還年輕,這孩子嘛,一定是會有的。”


    兩人雖然低聲輕語,但因著屋內實在太過寂靜,對於他們的對話,床上人卻是聽了個大概。


    謝梔緩緩睜開眼睛,那眼神一片清明,渾不似剛醒來的樣子。


    她盯著絳紋帳頂的花鳥圖案,心中隻覺諷刺。


    這些日子以來,不論他白日忙到多晚,夜裏總是迴來勤勤懇懇上工,可這有什麽用呢?


    第二日她一碗藥下去,還不是什麽都沒有。


    離裴渡迴京的日子越發近了。


    謝梔想,等發覺她怎麽也懷不上孩子的時候,他應該不會再折騰了。


    —————————


    新歲將至,邊關的戰士們同謝梔一樣,不得歸家,可戰士們也是要過年的。


    雖說軍營中按例會給眾人做年夜飯,但想著要離開了,謝梔在府上待得也無聊,便主張做水點心送到軍營,以彰裴渡體恤下屬之心。


    水點心便是“角子”,是北部除夕之時常吃的一道菜。


    謝梔長於南方,從前也不常見這水點心的,她吃得更多是浮圓子,好在廚娘知道該怎麽做,一步一步教下來,她很快便學會了。


    不過因著人數眾多,要做的水點心也是數以千計,謝梔同廚娘下人從早忙到晚,就連裴渡迴來,她沒出去過。


    第二日一早,及至所有的東西都準備好,謝梔叫來長明,讓他吩咐人將一盤一盤的水點心裝上車,運往軍營時,裴渡從後頭出來,調侃她道:


    “我的荔淳,如今是比我還忙了。”


    謝梔拍拍手,走過去拉他:


    “大人,等您將這些水點心送到軍營,那些將士會記著您的好的。”


    裴渡卻搖搖頭,擦掉她臉上的麵粉,“既然是你做的,我怎好居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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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了關河城半年,這還是謝梔第一次到軍營,這裏人雖多,可氣氛卻嚴肅又莊重,即使是在士兵用飯的後勤地,走動間也一絲吵鬧都無,連營帳外炒菜的廚娘都不敢高談闊論,不得不叫人感慨裴渡的治下有方。


    及至正午,眾人輪流用膳,皆吃上了熱騰騰的水點心,謝梔一身織錦提花綢夾絨長裙,外罩一件銀狐披風,耳邊的白玉響鈴墜叮當作響,一張小臉嬌俏又明媚。


    她站在比裴渡略高一層的階上,踩著逶迤的裙擺,一會往下跳,一會又重新站上去,樂此不疲。


    凡是路過的將士,都若有似無地將目光往她身上投。


    膚如凝脂,盡態極妍,在這邊關,實在是……太過矚目了些。


    裴渡顯然很快意識到這一點,將她披風後頭的兜帽給她蓋上,拉著她往軍營外走。


    “大人,我們迴去嗎?有些冷了。”


    謝梔跟著他往外走,雙手捂上耳朵。


    “不急,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他說完,抱著謝梔上馬,從身後摸一摸她的耳朵,發覺的確凍得很,便用自己的黑狐大氅包住她,一揚馬鞭,帶著她往後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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