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老夫人,妾是先夫人的貼身侍女,婉娘。”


    那婦人跪了下去,低聲迴話。


    “怪不得瞧著有幾分麵熟,當年趙氏將你送給侯爺做了房裏人,後來公主出降,侯爺送你迴了老家,你怎麽?又會在這呢?”


    “當年、當年……”


    那女子正要發話,裴廵便狠狠喝道:


    “住嘴!”


    “讓她說!”


    公主一把揮開內監想要勸她上車的手,雙眼狠狠瞪向裴廵。


    侍女搬來太師椅,扶著老夫人坐下,老夫人沉聲道:


    “說吧,想必今日不將事情說個清楚,公主走得也不安心,煩請兩位內監再等候一會。”


    她說完,示意侍從將兩位內監請出去,又讓下人也退了出去。


    門一關,院內隻剩裴家人。


    那婉娘依舊長跪不起,道:


    “當年侯爺是要將妾送走,可卻又發現妾有孕了,公主眼裏容不得一點沙子,侯爺怕迎妾入府,下場也不會好過先夫人,這才在外頭置了一方屋宅,妾在那一住便是十幾年。”


    老夫人聞言,伸手狠狠拍了兩下椅背,怒斥道:


    “荒唐!那除了方才那小兒,豈不是還有一個大的?那孩子呢?”


    “那孩子……”


    婉娘正要說,裴廵卻忽然道:


    “那孩子一出生,便先天不足,沒了。”


    婉娘不知想到什麽,忽然抬頭,神色堅定:


    “郎君,都十幾年了,如今她都要走了,您還不能說出真相嗎?!”


    “婉娘!”


    裴廵急忙走到婉娘身邊,示意她閉嘴。


    可方才的話卻已然落入了眾人耳中,聽到這話,在場之人皆是麵色大變。


    “郎君,從前您說,為了孩子能堂堂正正在侯府長大,享有皇室榮耀,妾這才忍痛割愛,可如今,公主也已然不是公主了,她是個罪人!您當真要讓我的女兒一輩子認賊做母嗎?”


    公主身形一晃,堪堪扶著門框,才未摔倒。


    她神色慘然,語氣也輕飄飄的:


    “你在說什麽呢?”


    裴廵見事情已然敗露,頹然地蹲在地上,埋著頭不再言語。


    婉娘繼續道:


    “當年公主出降時,妾已有兩月身孕,後來沒多久公主也有孕了,妾在府外戰戰兢兢熬到臨盆,生下一女,又突逢先皇病重,公主著急上火,將身邊親近之人皆派入宮中探看,也就是那夜,她在侯府早產,生出一個死胎。”


    “侯爺漏夜前來,說公主一生完孩子便暈了過去,身邊又全是他的親信,便起了一個念頭,一個能讓我的女兒享萬千富貴,不用和我東躲西藏的念頭。”


    “所以,潼音是……”


    老夫人手指微顫,看向一旁已然呆若木雞的裴潼音。


    “當初公主產後身子大虛,又恰逢先皇殯天,她自顧不暇,事情,做的很順利……”


    婉娘說到此處,已然是泣不成聲。


    李靜嘉麵色怔怔,目光散亂,喃喃自言:


    “我當年撐著未出月子的身子,進宮為父皇守孝,從宮裏迴來之時,孩子已然滿月了,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


    她忽然望向裴潼音,眼神陌生得可怕,仿佛在看一個寄生蟲。


    “母親,母親,您別這樣看著我,我害怕。”


    裴潼音嚇得後退兩步,跑到了老夫人身旁。


    李靜嘉又忽然發瘋一般跑向裴廵,揪住他的衣領,淒厲地問:


    “我不管你後頭又為何和她生了一個兒子,你就告訴我,我自己的孩子在哪?你把她弄到哪裏去了!”


    “你……你生的是個男孩,就埋在後院的那顆香樟樹下,與我們相伴十幾年了,至於阿狸,也是我酒後誤事……”


    裴廵說完,失了全身力氣一般,痛苦地垂下頭。


    李靜嘉發了瘋一般跑到後院,跪在地上徒手挖著泥土,再顧不上什麽顏麵,直到看見森森白骨,又是一陣心碎如絞!


    “裴廵,你我今日恩斷義絕!”


    沒一會兒,重新進來的內監將神誌恍惚的她抬入馬車,馬車一路駛上官道,帶著綿綿不絕的恨意,駛出了長安城。


    ……


    仰山台中。


    長明拍了拍方才喬裝成小廝的侍衛:


    “你做的很好,下去吧。”


    他迴到書房,將事情迴稟,又連連驚歎,


    “這些年,她手裏不知沾了多少血,從先夫人,到曲姨娘,皆是因為擋了她的道,便被她毫不留情地除去,如今這般痛苦,也算得到了報應。”


    隻見裴渡冷嘲一聲:


    “哼,她和裴廵算是狗咬狗了,不過那婉娘竟然也狠得下心,為了不讓裴廵起疑,對自己的兒子下手。”


    “世子沒聽說過一句話,叫最毒婦人心嗎?”


    “最毒婦人心……”


    裴渡將話在喉頭滾過一遍,忽而看向坐在下方習字的謝梔。


    嫻靜溫婉,柔情綽態。


    “人和人,是不一樣的。”


    他篤定道。


    剛說完,便有下人進來通稟道:


    “齊郎君來了,說是想與世子談談與三姑娘的婚事。”


    “談婚事怎麽會找到仰山台?”長明一臉納悶。


    “聽說他先是去了公主府,可卻見不著侯爺和公主,老夫人又不知怎的,說要去大慈恩寺裏住上一段時間,不多時就要動身,故而,齊郎君便找到您這了。”


    事情瞞得嚴實,廢公主的詔書也還未傳到她們耳裏,因此下人們和齊頌清一樣,不知出了何事。


    “世子,可否要奴婢去迴絕了他?”


    “不必,今日了結也好。”


    裴渡一抬手,叫人將齊頌清提溜過來。


    下首的謝梔聽到些碎語,放下筆朝裴渡走來。


    她今日並未著繁複儒裙,而是穿一身家常的黛紫小襖,邊上的銀鼠毛襯得她小臉愈發嬌妍。


    “大人,我不想寫了。”


    “那便休息一會,隨我出去透透氣。”


    裴渡帶著謝梔坐到院中,隻見齊頌清已然站在下頭,朝裴渡躬身行禮:


    “見過世子。”


    裴渡朝他淡淡頜首。


    齊頌清又道:


    “世子,我自知罪孽深重,但漁陽已然有孕在身,我不得不鬥膽提議,這婚事還是先辦了的好,否則到了日後……”


    他說著,似乎十分憂慮:


    “我也是為了侯府和縣主的顏麵考慮啊,至於我,世子且放心,此次科考,我一定會考上的!”


    “說得好,不過,她已然不是縣主了。”


    裴渡聽完他的話,忽而道。


    “什麽?我朝哪有廢黜縣主的先例?她做了什麽?世子,你不是在誆我吧?”


    “嗯,這不是你該操心的事,來人,拉下去!將他趕出侯府!永不得再進!”


    “啊?世子,您這是做什麽!”


    謝梔亦被這話下了一跳,悄悄走到長明身邊,問:


    “怎麽迴事?”


    長明便以手擋麵,與她竊竊私語起來。


    謝梔聽完,一臉不可置信,貴府真亂!


    不過自己都要走了,這裴府的事日後與她也沒多大關係了。


    她想得出神,沒注意下頭鬧哄哄的動靜,不知何時,齊頌清忽得掙脫了侍衛,猛得爬到她腳邊,拉住她裙擺道:


    “荔淳,你救救我!當日你調查宋姑娘時,我可是幫了你的忙的!你說好要答應我一個條件的!快,你快替我向世子求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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