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懷德太監仔細得觀察著義子的臉,臉上變幻著各種表情。從驚疑、憤怒、恐怖到憂慮、沉思、平靜、漠然……最後他笑了。他滿臉疼愛地看著愛子:「問得好,崔憫。能心懷這種問題,還隱隱知道庶民為重皇嗣為輕,你已經長大了。你不負你父期望,長成了一個悲天憫人、宅心仁厚的人。我可以與你說些更深的知心話了。」


    他目光炯炯地看著愛子:「——戰爭有什麽重要?誰做皇上對我們有什麽關係?這個世間有它自然發展的規矩,該來的大改變總會來的。你再關心江山黎民也沒有用。因為你沒有辦法。如果你再成熟些就能看明白了。」


    「而我這一生輾轉宮廷、朝廷的經驗告訴我『誰對誰錯沒有關係,萬事真假也沒有關係,哪個龍子龍孫做皇上坐江山也沒有關係。這個世間隻有實力最重要!』」他目光咄咄得看著崔憫,幽幽地道:「梁藩王與皇上爭皇位,誰的實力大,誰就能贏,就能做正統皇帝。我等百官世人也隻能坦然接受。因為在世人眼裏能爬上皇帝高位的人都是天賜神眷之人,都是統治臣民的。誰做皇上對我們這些螻蟻沒關係。因為我們太弱了,左右不了時局。」


    「至於將來『雙龍爭位』引發的戰爭。隻能說是時代的悲哀,所有人都得默默接受毫無辦法。如果你想要阻止這場藩王和皇上的爭位戰爭,就要先贏了所有對手再說。你得比皇上和梁親王更強大才行。」


    他伸手撫摸著崔憫的肩膀:「慈世,我知道你心懷憐憫,不忍見天下蒼生生靈塗炭。但這是個弱肉強食的世界。梁王父子與皇上爭位,比拚的是各方麵的實力。不止比兵力,還有比民意、清流大臣們的支持和各種士族平民階級的幫助……而現在,我認為梁藩王即使聯合了全部兵力和北疆力量,也很難贏過皇上和虎視眈眈的韃靼人。他腹背受敵,小梁王還中了劇毒命在旦息。所以,皇上朱元熹的實力還是壓倒性得占上風。他如果強要撤藩,全天下的郡守、將軍、士族百姓們還是支持他的!除非他犯下什麽不可逆轉的大錯誤。他會贏過梁王的!這就是冷酷無情的事實。」


    伍太監的臉在燭光裏跳躍著,一明一暗,看起來又紅潤又枯槁:「慈世,你牢牢地記住這句話,皇上會贏,我們也會幫他。」


    崔憫忽然覺得他的話是正確的,他沒法反駁。


    紅彤彤的燭火使文人氣的伍懷德變得意氣風發:「我此生是個太監,早已絕了人生的想念。這二十年裏我苦心經營得往上爬,都是為了你啊。清流大臣和劉誨大太監都把我當做敵人,我也不在乎他們的輕蔑和敵視。但是你不同,慈世,你出身高貴,才華出眾,心地純厚又人緣好,也能籠絡住手下人和上司,你會位極人臣的!所以,為了家族為了你自己,你都要丟掉些不可能的悲情主義,少做白費勁得反叛,放棄一些無關緊要的友誼和感情,努力地拿迴爵位,站到最高峰。那時侯……」


    掌印大太監的溫煦笑容不見了,神色變得異常恐怖:「到那時,你就能推行你想要的『慈悲天下』了!文武百官甚至連皇帝都不敢阻擋你。現在,你改變不了任何事,空談正義和慈悲為懷是沒用的,隻會帶來麻煩。」


    他在敲打他。不準他與皇上反目。


    崔憫緊鎖長眉,目光藏著深深地悲哀。半晌,才黯然搖頭:「義父,我知道你的話是至理明言。但是我不能這樣做。我想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哪怕將來會失敗會身死名裂,也不後悔。我要向你告別,去另外的地方看看。不迴頭了。」


    伍懷德麵目抽搐,大為驚疑:「崔憫,你竟然要離開我和皇上,為什麽?是什麽改變了你的想法?你變了。」


    崔憫微楞,伸手撫撫臉。是他改變了嗎?是的,這一路北行所有人都經歷很多,都在改變了。原本心底深藏的一些根深蒂固的想法也改變了。比如他,比如她,在公主逃走的最後關頭,她猛然攔截住他,不準他殺小梁王。為他憤怒到極點的情緒潑了盆冷水。後來事態發展,小梁王中毒,皇帝北巡,韃靼人異動的消息紛至遝來。他才猛然發覺險些走錯了路。他才了解她的做法才是大漩渦中的穩定之舉。雖然最後又變成了小梁王中毒的嚴重局麵,雖然她護住他令他心情很沮喪落寞,但是……


    崔憫定定神,神色鄭重地對義父說:「是的,我的想法已經改變了。皇上並不是完全無錯的,梁王父子也不是罪不容恕。這裏麵包涵了太多的叔侄恩怨和家國天下,我們也不能不隨之改變。我想盡力得和平解決這事。」


    「你是說我們靜觀其變,然後支持可能獲勝的一方?」伍懷德搖頭:「不可能。這個天下很大也很小,大到能包容下億萬的黎民百姓。小到也容不下一個臣子的左右搖擺。皇上不會允許你背叛他,你必須現在就選邊投靠。」


    崔憫的眼裏閃過一絲迷惑,又變得堅毅起來:「我不是左右搖擺準備壓注。我誰也不投靠。我想在這個混亂時局中尋找一條對國對民最有利的道路。在這個開戰險境裏救臣民百姓於水火之間。請義父理解我,並盡量拖延皇上宣布撤藩開戰的日期。」


    伍懷德大太監注目望著他,神色沒有震怒,也沒有失意。隻是臉色目光很複雜。他問他:「你知道你這樣做選擇了什麽,失去了什麽嗎?小候爺。」


    這一聲小候爺叫得崔憫痛苦極了。他疾步走上前,跪倒在地,深深地跪下去,額頭抵在伍懷德放在膝蓋的手上,痛不欲生地說:「我不是小候爺了!義父也不再是我的義父了,你是我真正的父親。所以別這樣稱唿我了。我們父子二人是世間最親的親人,我得到什麽失去什麽無緊要,是義父你付出又失去太多了。為了我家能得迴爵位洗清冤屈做到這一步,我好生對不起你!」<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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