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韋小寶聽得癆病鬼小叫花說話如此無理,句句玷汙了雯兒的清白,不禁怒極,竟也能出手如電,倏忽間給了癆病鬼小叫花一記響亮之極的耳光。其實,這也是癆病鬼小叫花太粗心之故,他曾與韋小寶交過手,知道對方除了詭計多端之外,武功實在平平,且膽子也是極小,哪裏敢驀然出手打人?癆病鬼小叫花不怒反笑,道:“打得好,打得好。咳,咳……想不到尊駕倒有一片憐香惜玉之心,真正可敬可佩。”說著,又是猱身直上,一把抓向韋小寶的“膻中”大穴。豈知一抓之下,卻猶如抓了水底遊魚,韋小寶的身子滑膩異常,竟然自他的手下輕輕滑過了。若是平時,韋小寶絕是躲不過癆病鬼小時花這快疾的一擊,然而他此時身子光光,沒有衣衫的累贅,癆病鬼小叫花的手指一滑即過。癆病鬼小叫花“咳”了一聲,也不與他糾纏,趁他的身子閃避之時,竟然一閃,便朝洞口搶去。韋小寶躲過了對手致命的一擊,已是大為僥幸,還沒有喘息過來,正要按以往的習慣逃之夭夭,忽見癆病鬼小叫花要強行進洞,也不知哪來的勇氣,竟自後麵突襲,去抓癆病鬼小叫花的後背。韋小寶武功亂七八糟,全然不成招數,如潑皮打架一般,連手帶頭帶身子地直撲癆病鬼小叫花的後背。癆病鬼小叫花背後穴道全部“賣”給了故人,他是武學行家,如何不知這是高手過招的大忌?加之方才已然吃過了韋小寶的虧,明知敵人武功低微,卻也不敢怠慢,快疾轉身,伸手便向韋小寶的肩頭抓落。韋小寶故伎重演,施展“神行百變”,便想躲過。豈知再一再二不再三,癆病鬼小叫花“哼”了一聲,使勁一拍,韋小寶的琵琶骨,已然牢牢地掌握在癆病鬼小叫花的掌下了。講真實本事,十個韋小寶也不是瘩病鬼小叫花的對瘤病鬼小叫花一招得手,便再不放開,微一用力,韋小寶的琵琶骨痛入骨髓,“啊呀”地叫出聲來,彎腰道:“有、有話好說,你、你這是做什麽?敢是要捏死老子麽?”癆病鬼小叫花道:“死到臨頭,還這般占口舌之利!咳,咳,你投降不投降?”說到投降,在別的江湖豪傑看來,是比死還令人難以接受的奇恥大辱,可對韋小寶來說,不過家常便飯而已,便道:“投降就投降,有什麽了不得的?”心裏卻喑暗罵道:“他奶奶的,這世道越來越是不成話了,爺爺給孫子投降,老子向兒子討饒,真正太也不成體統。”癆病鬼小叫花道:“既是投降,便閃開了去,讓我們丐幫清理門戶。韋小寶叫道:“那不行!這裏……這裏是老子十七二十八代祖業。為什麽要閃了開去?貴幫要清理門戶,還是請到別處去罷。”癆病鬼小叫花道:“咳,咳……尊駕還是放明白些的好,一個人要做護花使者,倒是難得的義舉,不過若是因此而丟了性命,那就未免太也不值了。”說著,手上加了力道。韋小寶“啊呀”一聲,身子俯得更低。琵琶骨是人體的要緊部位,隻要琵琶骨被捏碎,即便有登峰造極的武功,也將喪失殆盡。韋小寶雖說武功平平,內力更是談不上,然而琵琶骨若是碎了,那便成了殘疾之人。更何況因他的武功低微,無法搬運內力抵抗澇病鬼小叫花的力道,琵琶骨的疼痛更是讓他無法忍受了。癆病鬼小叫花道:“尊駕若是答允了離開洞口,在下也不與你為難。若是抵死硬充好漢,咳咳,那也不要怪在下不留情麵了!”韋小寶的身子,幾乎彎曲至地。他生性怕死,對武林道義什麽的又看得極淡,施行起來往往大打折扣。他與雯兒也沒有深交,是以按他一貫的行事方式,絕無為她冒死之理。然而不知如何,他卻甘願為雯兒犧牲了性命,也是在所不辭。這在韋小寶的生平,是開天辟地第一遭兒。韋小寶的頭已抵到了地麵,臉色憋得通紅,毫不示弱,道:“有種便殺了老子,要我離開這裏,卻是萬難!\"他如此強頑,癆病鬼小叫花倒是始料未及。他冷笑道:“你當你是什麽人?武林泰山北鬥麽?咳,咳,一個市並流氓小無賴,有什麽能耐了,抵擋得了丐幫清理門戶!”“市井流氓小無賴”幾個字,一下子提醒了韋小寶,他暗忖道:“老子倒是有幾次與武林高手交鋒,倒也輸少贏多,不是靠武功,正是靠得市井流氓的無賴手段。”癆病鬼小叫花不願意與韋小寶多費唇舌,手上猛地發力,便想將韋小寶扔了出去。就在這時,忽然,一把沙石飛了出來,撒在癆病鬼小叫花的臉上。韋小寶故技重演,大顯撤石灰、香灰迷人眼睛的看家本事,癆病鬼小叫花猝不及防,將手鬆開。韋小寶站起身來,笑道:“怎麽樣啊,武林泰山北鬥?”癆病鬼小叫花如遇鬼魅,麵孔扭曲,盯著韋小寶,驚駭著:“你,你……”身子慢慢軟了,癱倒在地,韋小寶奇怪道:“喂,你這是做什麽啊?老子不過是撒把沙石迷一迷你的眼,你又裝什麽死啊?”在那個小客棧裏,韋小寶曾親眼看到癆病鬼小叫花也是這樣,倒地死去,可時隔不久,便又在另一個小鎮子上見到了他。韋小寶笑道:“喂,你這人隻會裝死嚇人麽?他奶奶的,你可訛不了老子!老子從小在揚州那個大碼頭,什麽樣的玩意兒沒見過?裝死訛人,那是你們叫花子的看家本領……哼哼,老子偏不叫你訛,老子一文錢也沒有,還不快快起來麽?”韋小寶趁機踢了他一腳,癆病鬼小叫花翻滾了一下,仰麵朝天,眼睛睜得大大的,麵孔扭曲著,神情極為可怖。一個叫花子突然叫道:“喂,你敢打死小師叔祖?”韋小寶道:“放屁!你們這個小師叔祖一貫會裝死訛人,難道你們不知道麽?老子碰也沒碰上他,難道就將他打死了麽?”那個小叫花子跑了過來,一試癆病鬼小叫花的鼻息,忽然哭出聲來:“這小惡人真的打死了小師叔祖,咱們殺了他,替小師叔祖他老人家報仇啊!”哭著叫著,便搶著扭打韋小寶。眾叫花子也是一擁而上。韋小寶大急,“喂,你們講理不講理啊!”眾叫花子哪裏理會?看看擁到身邊的叫花們,韋小寶尋思道:“這麽多人打老子一個,老子萬萬不是對手。”便彎腰抓了一把沙子在手裏,喝叫道:“站住,都不許動!再靠近一步,老子便發暗器了!”叫花子親眼看到他抓的是沙石,再者他又光著身子哪裏藏得了喑器?越發逼了過來。韋小寶心道:“這一幫子臭叫花,比老子可無賴得多了。癆病鬼小叫花若是闖進了山洞,他顧全身份,想必不會太叫雯兒難堪。他奶奶的這一幫子小叫花若是闖了進去,見了雯兒姑娘閉花羞月、落魚沉雁的光身子,定要一塊兒拿她做老婆。臭叫花連看她一眼都是罪過,叫他們拿了做老婆,雯兒姑娘不如死了罷!”急了,不管三七二十一,韋小寶一把沙石便揚了出去,口裏吆喝道:“老子的暗青子有毒,想好的讓開了!”沙石揚起了一陣灰塵,使得韋小寶自己的眼睛也迷住了。待得他睜開眼睛,更是張大了嘴巴合不攏來:十餘名叫花子,盡數與癆病鬼小叫花一樣,麵孔扭曲,躺倒在地,一動不動。韋小寶猛地跳了起來,嚷道:“有鬼,有鬼!\"看了看自己的雙手,自言自語道:“老子伸手便殺人,這是怎麽迴事兒?啊,莫非是洪安通那個老烏龜所說的,老子服食了百涎丸之後,當真功力大增?……增個屁啊,老子的一條小命,差點兒丟了。莫非有人暗中相助?也不對,青天白日,荒山野嶺,連一個鬼影兒也遮擋不了,哪裏有什麽人能出手相助?就是洪安通老烏龜,也要有隱身的地方才是呀。莫不是當真出了鬼了?”一想到鬼,韋小寶渾身一陣發抖,看了看滿地的死人,嚇得迴轉身子,一頭鑽進了山洞。韋小寶將原先用來擋洞口的一塊大石頭搬了過來,重新將洞口堵住。山洞內頓時漆黑一團。盡管這樣,韋小寶還是閉起了眼睛,摸摸索索地幫雯兒穿好了衣衫,一邊祈禱似地念念有詞:“雯兒姑娘,我可是什麽也沒看見啊。若是看你一跟,韋小寶爛掉跟殊子,打入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翻身!”韋小寶自小便在妓院裏廝混,看到的光身子男女,多得連眼皮子也麻木了,哪裏在乎與一個光身女子暗中相對?可不知怎麽,他在黑暗中也不敢看雯兒一眼。韋小寶對自己的膽怯暗暗生氣,罵道:“他奶奶的,雯兒小花娘是觀世音麽,她自己脫得了衣衫,老子卻看她不得?老子的膽子,也真正越來越小了。”他恭而敬之地為雯兒穿好了衣衫,自己也摸索著穿好了,這才覺得心安。隻聽得“嚶嚀”一聲,雯兒低聲道:“多謝韋相公相救。”韋小寶道:“雯兒姑娘,實在對不住得緊,韋小寶稀裏糊塗地也不知道是你,方才胡說八道,你不要見怪。”雯兒默然,半晌,道:“都到了這個份兒上了,什麽也不必說啦。在前麵小樹林中發現你中了毒,被丐幫弟子劫持,我出手擊退了他們,找了這個小山洞躲藏了起來......”丐幫是使毒的幫派,雯兒更是使毒的大行家。一看韋小寶中得毒非比尋常,又讓人使內力催動毒發,不及多想,趕緊施救。韋小寶服用了丐幫的靈藥,本來百毒不沾,可“百涎丸”為毒物之中的至品,洪安通又用胡子將韋小寶的穴道打通,使得藥性自他的奇經八脈中立時散出,是以韋小寶立呈中毒之相。洪安通他一邊要利用韋小寶,不至於立時殺了他,然而胸中那口惡氣,卻又非出不可,是以以內力動毒發。洪安通的本心隻是對韋小寶略作懲戒,因為常人隻要服食了“百涎丸”,立時便呈中毒症狀,動彈不得。洪安通又以奇絕的長胡須點穴,逼得藥性進入韋小寶的周身穴道,料定了韋小寶在二十四個時辰之內動彈不得,思受穴道如蚊蟲叮咬之苦。豈知韋小寶服用了丐幫防毒靈藥,增強了克製劇毒的功力,在中毒之後,猶自能奔跑數裏之遙。他這一奔跑,又反過來促使了藥性的揮發,是以雯兒自丐幫弟子手中奪得他時,他的“百涎丸\"毒性已然發作,性命危在旦夕。萬分危急之際,雯兒不及多想,便將他抱持到了這個山洞之中,以丐幫密傳的“姹女陰陽大法”,為韋小寶驅毒。“姹女陰陽大法\"為丐幫女弟子密傳驅毒大法,施行時雙方都要將衣衫脫光,不著寸縷,使得毒性無一絲擋礙,才得盡數驅出。然而一個女子,脫光了衣衫麵對男子,除了自己的丈夫,便是父兄也不能夠,是以這門功法,雖在丐幫女弟子代代秘密相傳,真正施行的人卻是寥寥無幾,更不必說似雯兒這等沒出閣的黃花閨女了。雯兒除了“姹女陰陽大法\",無法驅除韋小寶體內劇毒,她將韋小寶抱進山洞之後,使石頭擋住了洞口,洞裏便變得一團漆黑。待得韋小寶醒來,她又存心嘶啞了嗓門,學著老婦說話,掩飾了自已的本來麵目。哪知道丐幫如惡鬼纏身,又一直尋了過來,推開了洞口。雯兒又羞又急,頓時昏了過去。然而她不一會便醒了,韋小寶出去,與丐幫眾人的對答,雯兒一字一句都聽得明明白白,心中喑暗感激:“這人看起來是個輕薄無義的浪子,沒想到倒是一個行事得體、周到,有情有意的漢子。”韋小寶知道,這時候若是過多問及驅毒情形,隻能增得雯兒的益澀,是以對以上情形,再也不提。山洞中又是黑暗一團,什麽也看不見。停了一會兒,韋小寶道:“雯兒姑娘,丐幫的人並不知道你在這裏,隻是猜測而已。即便他們真得知道,也一個個地死得絕了,死得不能再死了,如今活口隻有一個了。”名節所關,雯兒驚問道:“誰?”韋小寶道:“我。雯兒姑娘,今日之事,外麵若是有半點流言蜚語,你盡管將賬記在我韋小寶身上便是。韋小寶若是吐露一字,教他自己與七個老婆,兩個兒子,一個女兒,毒火攻心死的難堪,斷子絕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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