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等鹿鼎公”韋小寶奉旨衣錦還鄉,浩浩蕩蕩地率領七位夫人蘇荃、方怡、阿珂、曾柔、沫劍屏、公主和雙兒,以及兩個兒子、一個女兒,春風得意地往江南名城揚州進發。


    那日夜晚行船路過泗陽集,反清義士顧炎武、查繼佐、黃黎洲、呂留良等人來訪,竟然勸他起事,自己做皇帝,將韋小寶嚇得跳了起來,呆了半晌,方才說道:“我是小流氓出身,拿手的本事隻是罵人賭錢,做了將軍大官,別人心裏已然不服,哪裏還能做皇帝?這真命天子,是要天大福氣的。我的八字不對,算命先生算過了,我要是做了皇帝,那就活不了三天。”


    一番胡言亂語,將幾個秀才弄得哭笑不得之際,天地會宏化堂的香主舒化龍帶領中堂弟兄,又將韋小寶的大船包圍了,口口聲聲要殺天地會的叛徒,為總舵主陳近南報仇。虧得顧炎武等人替韋小寶作了辯解,舒化龍卻右手伸出食指,噗地一聲,插入了自己的左眼,頓時鮮血長流,眾人齊聲驚唿。


    韋小寶、顧炎武等都驚問:“舒大哥,你……你這是幹什麽?”


    舒化龍昂然道:“兄弟冒犯韋香主,犯了本會‘不敬長上’的戒條,本該戳瞎了這對招子,懲戒我有眼無殊。可是兄弟要留下另一隻眼睛,來瞧瞧韋香主到底怎樣幹驚天動地的反清複明大事。若是大夥兒都受了騙,那韋香主也挖出自己的眼珠子,來賠還我就是。”


    待得顧炎武等四人與宏化堂的弟兄散去之後,韋小寶呆立不動,心中一片混亂,突然大叫道:“老子不幹了,老子不幹了!


    皇帝逼我去打天地會,天地會逼我去打皇帝。老子腳踏兩隻船,兩麵不討好。一邊要砍我腦袋,一邊要挖我眼珠子。一個有幾顆腦袋,幾隻眼珠子?你來砍,我來挖,老子自己還有得剩麽? 不幹了、老子說甚麽也不幹了!”


    就在泗陽集不遠處的一個樹林裏,隻聽得韋小寶大叫:“救命、救命!救--“叫了這個“救”字、憤然便無聲息。深人靜、明層稀、這聲音傳出好遠、極為怡人。數目之後,兩江總督麻勒吉、江寧巡據馬佑以六百裏加急文書、飛泰康熙裏:一等鼎公、賞穿黃馬褂書小寶,在泗陽集南六、七裏處不幸遇盜,座船被燒、韋寬鼎公小寶及其七妻二子一女,均下落不明。然報泗陽集周遭之民眾稱、其時曾耳聞書鹿鼎公小寶的唿救之聲,慘烈之至。顯見盜賊殺人越貨,沉船毀屍滅跡。”雲雲。自此之後兩年時間,朝廷中、江湖上再也不見書小寶其人了。


    \"青山隱隱水迢道,秋盡江南草木淵。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


    “落槐江南載酒行,楚腰纖細掌中輕。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幸名!”


    這兩首詩,都是唐朝風流才子杜牧歌詠江南名城揚州的絕唱。各位讀者一定明白,揚州城是本書主人公、鼎鼎大名的“一等鹿鼎公”韋小寶韋爵爺的生身之地、母親之邦(這成語的正解應為“父母之邦”,然而咱們至今隻知道韋小寶的母親韋春芳是揚州妓女,至於他的父親是誰?是漢、滿、蒙、迴、藏的哪一族人?韋爵爺本人連這些也不知道,更無從得知他老人家到底是何方人氏,是以隻得將\"父母之邦”,生造為“母親之邦”了。好在韋爵爺本人雖是官越做越大,學問卻是絲毫沒有長進,用錯成語是司空見慣的事兒,倒也不足為怪)。


    閑話提過。卻說在清朝康熙年間,揚州城水陸交衢,富豪聚居,是江南第一個繁華的所在。這一年春天的一個傍晚,二十四橋桃紅柳綠,春光旖旎,緩緩下落的夕陽,燒出一片火紅的晚霞,連水中也蕩漾出醉人的芬芳。正是達官貴人、騷人墨客尋花問柳的最好時光,瘦西湖畔的鳴玉坊裏,青樓林立,名妓薈萃,就見一位高挑個頭,儀態尊貴的貴介公子,背負著手,神態悠閑地度進了麗春院裏。


    貴公子的身後,跟著四個威猛漢子,太陽穴高高鼓起,顯見個頂個的是內家高手。他們雖然不動聲色,目光卻時時向四周瞟去,似乎在刻意提防著什麽。俗話說“鴇兒愛鈔,姐兒愛俏”,麗春院的姑娘都是風塵中見多識廣的,一見那貴介公於的衣著打扮,便知道此人是個豪客:單是他帽頂上級的那顆“祖母綠“,與右手中指上戴的那隻羊脂白玉扳指,便是價值連城的寶物。這樣的富家公子哥兒上了院子,哪個姑娘有福氣結交上了,少說也得三二百兩銀子的梳頭錢,更何況這公子又是一表人材?是以一見之下,十餘個妓娘一起圍了上來,一時花枝招展,吳語濃濃,嗲聲修氣:“喲,哪陣風把您老吹來啦?”\"少爺,許久不見了,可想死小春紅啦。”有一個叫玉娘的,索性在貴介公子的臉上輕輕一擰,撒嬌道:“短命鬼!……’


    貴公子從未見識過這等場麵,初時略顯局促,“短命鬼”三字一人耳,頓時臉色一沉,道:“大膽!你說甚麽?”他的聲音不大,臉上也並沒有“怒發衝冠”的神色,然而一股不怒自威的氣概,卻震懾得眾妓心頭一緊,不由自主地收起了放蕩不堪的舉止形態,惶惶然不知所措。貴介公子道:“你們掌櫃的是誰?趕快叫她出來!”妓院裏哪來什麽掌櫃的?顯而易見,那貴介公子是個“羊牯”,不懂得院子裏的規矩。眾妓正瞠目不知所對,那四個隨從卻個個是青樓的常客、妓院的行家,領頭的隨從即喝道:“我家公子爺叫你們的老鴇出來,你們沒長耳朵麽?”


    眾妓還沒有來得及答腔,就見裏麵走出一個年近半百的女人,穿著粉紅緞衫,頭戴了一朵紅花,臉上搽了厚厚的脂粉,嘴唇塗抹得血紅,向貴介公子膩聲笑道:“公子爺息怒,這些姑娘不中公子爺的意,我來親自伺候你老人家。”


    她一開口說話,臉上的脂粉簌簌下落,露出了填也填不滿的皺紋,竟倒向貴介公子的懷裏,媚聲道:“公子爺,我來唱一支‘一根紫竹直苗苗’你聽,你道好麽?”貴公子眉頭一皺,身子竟是輕快地一閃,避開了老鴇的糾纏,道:“你就是麗春院掌櫃的?你可叫韋春芳麽?”老鴇露齒一笑,心道;“老娘在麗春院混了幾十年,畢竟不是尋常婊子,到底是名聲在外,連看上去這等尊貴無比的貴公子,都指名道姓的要老娘來陪,老娘的臉上也是大大的有光了。”心裏高興,麵上愈加興高采烈,向一旁羨慕之極的群妓得意地瞟了一眼,才對貴介公子說道:“我就是韋春芳,公子爺定是慕名而來的了?”那貴公子鼻子裏“哼”了一聲,道:“你好大的名頭麽?我來問你,你兒子韋小寶到甚麽地方去了?”韋春芳聞言頭皮一炸,心道:“小寶這個小王八蛋,定然是偷了這位達官貴人的銀子,自己死到外頭娶了七個粉頭尋歡作樂,卻教正主兒找上門來,讓老娘頂缸。這個殺千刀下油鍋的臭烏龜、路倒屍、小雜種,可他娘的把老娘坑苦了……”她平時隻罵兒子韋小寶“小王八蛋”,這一迴在心裏一連罵了三四句,可見她恨足了韋小寶。韋春芳心頭打鼓,便想編了謊話來欺騙眼前的貴介公子,可剛要開口,隻見貴公子麵色一沉,一股她從未見過的威嚴氣概,竟迫使得她膝蓋一彎,跪倒在地,謊話再也說不出口來,連連磕頭道:“公於爺饒命,小王八蛋自作孽,不可活,他做下的案子,與我是絲毫沒得幹連。”貴介公子不由得展顏一笑,道:“我問你韋小寶到哪裏去了,甚麽小……什麽什麽的?”韋春芳恨聲道:“我說的就是韋小寶那個小王八蛋,他躲在雲南大理,與七個粉頭尋歡作樂,哪裏管他老娘的死活?公子爺要找他,自去雲南找去,便是扒了他皮,抽了他筋,老娘也不會掉一滴眼淚。”


    韋春芳說的是實話。原來,韋小寶為了躲避康熙與天地會的兩麵夾攻,兩年前的那一日在泗陽集假裝遇難,悄悄地帶領妻小,從揚州麗春院接了母親韋春芳,到雲南大理享福去了。好在身上有著大把大把的銀票,有著七個如花似玉的夫人,韋小寶有錢賭,有美女,倒也心滿意足隻是韋春芳做慣了院子望的皮肉生意,這一閑下來渾身的不自在,又與七個兒媳特別是公主生了些嫌隙,在雲南待得渾無意趣,便求兒子給些本錢。要獨自迴揚州。韋小寶心下沉吟,暗自尋思道:“這些大老婆、小老婆,一個個的都不是甚麽省油的燈、除了雙兒,哪一個將做過婊子的婆婆放在限裏?便是雙兒,嘴上不說,心裏也未必善待婊於婆婆罷?特別是公主,他媽的端著金枝玉葉的臭架子,為了婊子婆婆,隻怕將韋小寶的祖宗十八代都罵遍了也說不定。你自己就是偎太後毛東珠那老娘於養的,他奶奶的,你好高貴麽?”看到韋春芳被憋得麵色黃瘦,韋小寶又尋思道:“老子得罪了小玄子,是不忠,得罪了天地會,是不義。若是再將媽媽憋死了,就是不孝了。人生在世,忠、孝、節、義四個字全占了太也費勁,可全丟了也他媽的不太象個人了罷?老子好賴占住了這個‘孝’字,聽媽媽的話,教她迴揚州去。好在老子有錢,教她買下麗春院,也就是了。再說,兩年過去了,天地會無聲無息,隻怕早就一拍兩散了,也沒聽說小皇帝找我,他事情太多,說不定也顧不得他這個妹丈。”心思定了,便塞給韋春芳一把銀票,叫她迴揚州開它十家八家妓院。豈知韋春芳胸無大誌,隻將麗春院一家買了過來.盡管如此,她隻做了三中月的老鴇,這貴公子便上門尋事了。


    韋春芳聽得兒子賭錢贏了這許多的銀子,心中本來便將信將疑,一看貴公子上門鬧事,越發疑心“小王八蛋”的錢來路不正,非偷即搶了。當下,便一股腦兒將事情都推到了韋小寶的頭上。貴介公子道:“哼,你們母子,倒是相像得緊!


    可韋小寶先前是在雲南不假,現下不在了。你將他藏在哪裏了?還是如實說出來罷,免得皮肉吃苦。”韋春芳愁眉苦臉,道:“小王八蛋行事向來亂七八糟,那七個粉頭也一個個的不是甚麽好腳色,撮弄得他越發地胡天胡地起來,小王八蛋心裏哪裏還有我這個老娘?他從雲南大理又去了什麽地方,我委實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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