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家人用午膳時,像莫千嬌這樣的下人是不得近前伺候的,隻有貼身仆人可以。


    不過這難不倒她。


    趁著沒人,找個遮擋物鑽進去,再出來時和進去前沒兩樣,可就是有哪裏不對勁……


    小蓮一麵收拾廚具,一麵拿餘光偷瞄莫千嬌,可什麽也沒看出來,除了話少了些外。


    不過此時人正多,按陳家的規矩,確實也不宜多言,這說明不了什麽。


    其實就隱身在旁邊的莫千嬌環視一圈,確認沒人發覺後就往膳廳走。


    身為大戶人家,陳家的正廳自然是很大的,裝下一大家子人外加自個的兩、三個仆人綽綽有餘。


    雖隱身了,本體卻並未虛化,還是有實感,碰到人還是容易暴露,因而她隻貼在牆邊偷窺(bushi),也沒敢靠太近,畢竟陳家人裏最高都有元嬰修為。


    如果這幻境真實到連修為都能模擬得一模一樣,那她過去不是自投羅網嗎。


    至於為什麽都元嬰了還要吃飯?emmm,大概,這就是大家族的儀式感吧。


    食不言,寢不語。整個正廳裏除了碗勺敲擊瓷碗產生的輕微脆響、慢騰騰的咀嚼聲外,幾乎就聽不見其他聲音了。


    不過麽,規矩向來是用於約束下層人的,上首的家主和長輩自然不必遵從。


    “玥兒,可是不合胃口,怎的吃這麽少?”陳家主,也就是陳惜玥的父親,這群人裏修為最高的存在瞧見女兒隻吃了三口就不動筷了,關切問道。


    今日他出席午宴其實也不是因為什麽儀式感,僅僅是興致來了,想和家人聯絡聯絡感情,見此自然要詢問一番。


    聞言,坐家主夫人(大概是吧)旁邊的、目測應該隻有十歲的、和家主有四分像的小女孩放下筷子,用軟糯的聲音恭肅迴應:“非也,父親。孩兒方才歇息時多飲了水,不是很餓。”


    家主不置可否,隻笑道:“你在長身體,多吃些。”


    說著,筷子一拐,夾了塊肥瘦相間、燒得紅潤的排骨放到女兒碗裏。


    小陳惜玥鄭重其事的恭敬答謝,夾起肉小口小口啃。


    看完全程的莫千嬌摸著下巴思索:從資料上看,除不注重性別外,陳家就是個非常傳統的大家族。


    婚姻以聯姻為主,但個別成員如果有心儀的強大伴侶的話,也不是不可以破例。


    而伴侶麽,可以有多個,例如陳父就有四個妻子,一個正妻,和三個小老婆,都是聯姻來的。


    沒有妾的概念,隻有母族強弱之分。正妻邱氏,即陳母,為邱家家主第二女,邱家也是上清宗有權有勢的修仙大世家,隻比陳家稍遜一籌。


    母族強大,家庭地位愈高,反則愈低。同樣的,一旦母族衰落,即便再受伴侶寵愛,也必須低聲下氣。當然,如果能有一個出息的後代另算。


    至於邱氏願不願意和其他人分享丈夫……她沒得選擇。


    她不僅不能抱怨、嫉妒,還要給丈夫物色新的聯姻對象,幫丈夫管理後宮,小心、嚴格的教導子女,不讓ta們被其他人的子嗣比下去,不能讓ta們被丈夫厭惡,因為那代表著她及她的子女可能會被拋棄——大家族是沒有親情可言的,除極個別。


    傳統世家子女沒資格選擇伴侶,更沒有資格自由戀愛,要麽自身強大,要麽期待父母當人,可惜後者少得打燈籠都找不著。


    再要麽,就是指望私底下的戀愛對象是個強者,強到能錘爆家族裏的所有人,否則別想。


    男女同理,如果邱氏更強,這一切對她也適用,可惜……


    伴侶如此,後代自然也是。


    陳惜玥由正妻所出,其下有兩弟弟一妹妹,分別由另三個所生,現在就被奶娘抱在懷裏,小口小口喂奶。


    而資料上說,後麵這三資質都比陳惜玥差,最好的也就四妹陳惜茗,中品雙靈根,也是上清宗的長老親傳,不過麽,懂得都懂~(長老親傳門檻最低都要上品雙靈根)


    也就是說,在陳惜玥還未入上清宗前,她的童年得到的優待和關注還是挺多的,尤其是覺醒了極品水係單靈根後,家族裏的所有資源都會向她傾斜——嗯,至少目前來看是如此。


    十六歲成人禮後,她進入上清宗,成為宗主親傳,又因卓越的天賦被定為未來宗主,地位等同王朝中的皇太子,名正言順的儲君。


    物質上,她什麽都不缺,那心魔就隻能是精神層麵上的,或者說,是情感方麵的。


    親情?友情?亦或是,愛情?


    還是其他方麵,複雜到不能用語言形容的情感?


    思及此處,莫千嬌又將目光放到陳母身上,隻見她在丈夫夾完後,也夫唱婦隨的夾了根青菜給女兒,囑咐她要營養均衡,而後者也乖巧道謝,收下。


    如果不看旁邊的三房妻及她們的孩子的話,就是幸福的一家三口了……大概吧。


    和電視劇裏演的情節差不多,莫千嬌注意到,在陳父專門夾菜給陳惜玥後,三房中,按順序應該是二房的女人眼底劃過一瞬怨毒。


    隻是速度過快,其他人並未發現,也可能是不在意,至少陳父肯定是不放在眼裏的——如果她敢做什麽威脅到陳家未來的事,他有數萬種方法讓其生不如死。


    飯畢,一眾人帶著各自的仆人相繼離場,莫千嬌偷偷跟在陳惜玥和邱氏身後,一同去了園林裏散步。


    陳家母女在前麵走著,後麵是仆人,中間夾了隻莫千嬌。


    以防萬一,她保持著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認真傾聽母女倆的對話。


    可惜,並沒什麽特別的。


    無非是一些“今日功課溫習得如何”、“夫子有沒有用心教”、“課業會不會太多,有沒有累著”等這類的學習、修煉上的事,和世間大多數母親一樣,邱氏自然希望女兒越優秀越好……


    而陳惜玥,隻偶爾露出個笑,乖巧的迴答母親問的每一個問題。


    emmm,有沒有一種可能,陳惜玥想要的,不是這樣的關心?


    那她想要怎樣的?


    莫千嬌沒和母親相處過,不懂這算不算正常母女關係,但從開家長會時大部分一入坐就翻兒女成績的母親來看,應該是吧。


    青春期的孩子或許會叛逆些,會忤逆家長,不理解父母的苦心,但陳惜玥已經過了青春的範疇了,四十六歲的她應該不至於像孩童般幼稚才對……吧。


    想不通,她幹脆繼續跟著,繼續觀察。


    逛完一圈,陳惜玥困了,便向母親告辭,帶著貼身女仆迴了房,獨留邱氏站在原地,默默注視女兒逐漸遠離的小小背影。


    莫千嬌挪到前麵,近距離觀察這位母親,發現她眸中慈愛,卻又多了些複雜的東西,有心疼,有愧疚,有喜悅,還有掙紮……


    她在掙紮什麽?她要對自個的親閨女做什麽嗎?


    也許是母女連心,已經走到拱門,即將拐彎時陳惜玥轉過頭來,與母親對視上,而後露出個笑,朝後者揮揮小手,轉身離開。


    莫千嬌下意識退到路邊,給母女倆互動的空間,然後發現邱氏也笑了,笑著笑著竟開始抹淚。


    莫千嬌:?(*゜ー゜*)


    這是,喜極而泣?


    待到女兒身影徹底消失後,邱氏也帶著仆從離開了。


    莫千嬌左看看,右瞧瞧,最後還是決定去跟邱氏——這女人問題有點大。


    當然她也可以再弄個分身,但距離有限,且不如本體靈活,萬一暴露她就涼涼了……還是自己上吧。


    然而邱氏並未去其他地方,隻是迴了自己房,然後讓仆從呈上賬本翻閱。


    盡管不道德,莫千嬌還是默念了句“得罪了”,而後湊過去看了幾眼,發現是陳家旗下的酒樓、商鋪的記賬匯總本,規模之大直接讓她這個“鄉巴佬”瞠目結舌。


    即便她去過再多次夢靈酒樓,也從未像現在這般感受到“有錢”這兩字的含義。


    ——上麵任何一家店鋪,都足夠養活一個凡間的小宗族!


    不過……莫千嬌視線下移,再次認真觀察邱氏和賬本。


    她注意到,這些店鋪的所屬人,起碼有一半都明明白白寫著“邱靜竹”,也就是邱氏自己的名字。


    一般而言,家主夫人or夫郎對自家產業有直接裁決權,卻沒有所屬權,即她能直接幹涉、指導商鋪、農莊等的經營方案,但不得私自轉賣或出售,除非有家主印章。


    所獲利潤也不屬於她,而是歸家族所有,或者說歸其伴侶所有。


    據說邱氏修行天賦雖不佳,可這經商技能卻了得,還是邱家二小姐時就曾盤活過三家瀕臨倒閉的店鋪,也是如今她產業的三個大頭。


    可惜,這點還不足以抗衡整個家族,因而她應該是在積蓄力量,尋找機會脫離家族。


    對此,陳父是否知情?又或是他默認的?若是,那又是為什麽?


    愛情?不可能,陳父對邱氏的態度和其他人差不多,並沒多偏愛,要說比較特殊也僅僅是因著她生了陳惜玥。


    嗯,難道就是這個原因,母憑女貴?


    那若是陳父不知道……不對,這可能性太小了。


    莫千嬌環視一圈室內,又看看守在外麵的仆人。


    焉知這地方、這群人裏有沒有陳父的眼線,她猜應該是有的,沒有一個上位者是不多疑的,哪怕是對伴侶。


    不可能是邱氏的嫁妝,大家族再豪氣也不可能把家族一半的財產交給一個出嫁的女兒,這不是白白便宜了女婿嘛。


    聯姻是為了獲利,不是上趕著送人頭,且以邱家的勢力犯不著舔陳家到這個地步。


    換言之,這是邱氏通過某種手段從陳父手裏刮出來的,而後者又因著某些原因不得不妥協。


    而這個原因或許和陳惜玥有關,這也解釋了她為什麽愧疚了。


    嘖,這一家子倒是有點意思——夫妻貌合神離,相互算計,女兒作為博弈的籌碼,維係著泡沫般的虛偽親情。


    陳惜玥知道嗎?應該是知道的,就算十歲的她不懂,四十歲的她也該明白了。


    可,這若是她的心魔,那不應該是更美好的場景才對嗎?為什麽要血淋淋的割開本體的傷口,這不是讓她更難過、更傷心,更想逃離嗎?


    emmm,也不對,心魔不傻,不可能想不到這點,沒用隻能說明對本體無效,太假了,一看就是演的,迷惑不住。


    那麽就是說,陳惜玥確實已不對親情抱有奢望了,因為不在乎,所以再美好也困不住。


    那便是其他的——友情,或愛情。


    從邱氏房內退出,莫千嬌打算去目標那邊看看,也許會有意外收獲也說不定。


    陳惜玥的閨房在東院,那裏有一潭水池,中間是塊巨大的、切割得平整的極品靈石岩礦,是陳父專門為她修建的,也是整個陳府靈氣最濃鬱的地方。


    因著靈氣濃厚,這附近的雜草長得也飛快,常常睡前剛修剪,一晚過去又長出來了。


    不過問題不大,陳府最不缺的就是仆人,找幾個築基期的,給點靈石就行,割下來的雜草還能賣給禦獸師。


    為了不浪費靈氣,邱氏還在女兒的院落裏開了一小塊地,專門種植上品靈植,再請陣法師布置了個引靈陣,吸引靈氣,可以說完全不帶浪費的。


    莫千嬌才剛到東院拱門前,便看到了池塘邊打坐的小小身影。


    小女孩閉眼專心修煉,侍從修理靈植院裏的雜草,沒人注意到有一個不速之客已悄悄溜了進來。


    湊近仔細端詳,莫千嬌能看清她的每一根睫毛。


    繞著人走一圈,沒發現什麽特別的。


    看來還是得進房間裏找一番,看看她有沒有什麽交好的友人之類的。


    但,要怎麽進去?莫千嬌轉頭,盯著彎腰細致割草的倆仆從。


    而且,就算進去了,她一旦開始翻東西,肯定會被陳惜玥察覺,屆時可就不好辦了。


    如此想著,她先查看一圈屋外,頭一次慶幸陳家人對“潔”的高要求,走過的地方沒留下一點痕跡(她特地換了一雙新鞋)。


    繞到後方,探出頭瞅一眼那主仆三人,沒驚動後,她輕手輕腳攀上房頂,根據係統給的指示小心翼翼地挪開一塊瓦片,縮成巴掌大的小獨角狐鑽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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