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清區,最高層休息室。


    綾羅綢緞鋪置的軟榻上,麵色慘白又泛著些黑的精致人兒平躺其上,身上的精裝素袍泛起絲絲黑氣,逼得人不敢湊近。


    床榻前站著三個衣著相似的女子,最左邊一人顏值最高,麵色也最冷,可望向床上人時,眼眸卻含上了些許柔情和擔憂。


    最右邊一人身姿挺立,外貌和床上人有幾分相似,但氣質更成熟,也更顯貴氣,此刻也同樣眼含擔憂,但更多的是疑惑。


    中間那人,相對普通,無論是服飾或外貌,神情也是三人中最平淡的那個,既不憂心,也不惋惜,隻餘死湖般的平靜,好似全然不關心床上人的生死。


    然而,那氣質卻是最不容忽視的,如果此時有人闖進來,第一眼注意到的,絕壁是她。


    “篤篤篤。”


    “何人?”陳嫦曦應道,她自然知道,隻是流程還是得走。


    “弟子張尺,已將秦凡帶到。”門外弟子恭敬應答。


    “進來吧。”


    “是。”說著,那弟子便推開門,將秦凡請了進去,而後再次恭敬告退,閉門離開。


    秦凡方邁入,一眼便聚焦到了最中間的潼路身上,對上那雙深邃黑眸時,身子不自覺抖了下,呆了一秒後才反應過來,忙對三人行禮:“晚輩秦凡,見過萬峰道君(潼路尊號)、單宗主、陳峰主。”


    單凝菱不愛說話,隻麵無表情地微一頷首;潼路不是上清er(的人),和陳惜玥更沒什麽關係,不便多言,便也隻端著。


    於是,談話的任務就交到了身為病患姑祖宗的陳嫦曦身上。


    她打量著這少年,莞爾道:“不必多禮,小友說有解決玥兒身上魔氣的法器,此話當真?”


    秦凡原先還想討價還價一番,可現下在三位大佬,尤其是潼路的凝視下,已經沒有多餘的心思考慮旁的了,老老實實迴道:“是,是有一件法器,我師傅給的,本是擔心我碰上魔修,給我自保的。師姐於我有救命之恩,如今其為魔氣所傷,於情於理,我都應當盡些微薄之力。”


    “且取出來瞧瞧。”陳嫦曦也不磨蹭,直接道。


    “是。”話音剛落,他手中便多了個玉葫蘆樣的法器。


    那法器通體淡黃,下半邊繡有奇怪的圓形和方形圖案,以及些彎彎曲曲的符文,都是銀色的,不算大,看著挺美觀。


    三人目光皆聚過來,潼路一眼便瞧出了這是什麽東西,眸底微不可察閃過一絲嘲諷,而後繼續揣著手手,一言不發。


    單凝菱和陳嫦曦師姐妹倆不認得這是啥,一時也好奇心起,尤其後者最是喜愛各種稀奇古怪的符文和咒術,頭一次見到這麽個奇特玩意,忍不住詢問:“這法器可是皓月長老煉製的?”


    秦凡瞧她喜歡,便笑著迴道:“非也,不過若陳峰主喜愛,晚輩可同師傅請示,為您求來一件。”


    陳嫦曦也隻是問問,哪裏會真要他的東西,知道不是薛瑤岑做的後,也知這小子肯定不會知道那符文的繪製者了,隻道:“那便開始吧,我們為你護法。”


    秦凡還想說什麽,聞言也隻得作罷,走上前去,在距離床沿一米左右時被潼路攔下了,他疑惑轉頭便聽她道:“催動此物無需那般近,在此處便可。”


    眼看就要碰到心目中的女神了突然被人阻止,秦凡有些惱怒,嘴唇蠕動了下,想反駁什麽,對上潼路那似笑非笑的目光後,心頭便如一盆冰水澆下,那點子火氣消得幹幹淨淨,隻餘本能的瑟縮,囁嚅道:“是……”


    陳&單對視一眼,皆默不作聲,對這小子的警惕又提升了些(怕徒兒\/侄孫女被拐走)。


    雖然她們對年輕姑娘的喜好不了解,但不得不承認這小子生得一副好相貌,加之又是長老親傳,現下修為尚低,可奈不住其潛力大啊。


    要是玥兒因他救了自己而降了警惕心,在他的花言巧語和禮物攻勢下,生出好感也不是沒可能。


    就這樣,各懷心思的四人默默站到各自的位置上,開始了各自的行動。


    在三人的注視下,秦凡不敢耽擱,往葫蘆裏輸入五行靈氣,瞬間金木水火土對應的各色符文便被催動,葫蘆也自掌中飛起,飄到陳惜玥腹部上方,而後旋轉起來。


    隨著葫蘆的轉動,陳惜玥身上的魔氣一縷縷飛出,在某種神秘力量的驅動下紛紛鑽入葫蘆中。


    陳惜玥身上的魔氣說多不多,說少也不算少,至少出竅中期以下的修士肯定是不能湊近的。


    魔氣的附著性和腐蝕性都很強,短時間內殺不死人,但最多不超過一周,且一旦浸染的時間久了,人死後屍體可能還會轉變為屍傀之類的魔物,總之,很麻煩。


    比如此刻,盡管秦凡已經盡量輕地抽取了,饒是堅毅如陳惜玥,哪怕她仍在昏迷,卻還是因疼痛而皺緊了眉,渾身不住地顫抖,看得人憂心不已。


    好在她受傷的時間不長,加之這個葫蘆法器確實給力,在秦凡小心翼翼地控製下,隻用了半個時辰便將魔氣全部吸了出來。


    以防萬一,秦凡又操控著葫蘆繞著人轉了一圈,確認確實沒有多餘魔氣後,才將法器收迴來。


    然而,就在葫蘆飛到他手上的那刻,葫身忽然劇烈晃動,嚇得後者連忙後退,欲要將其丟開,可那法器卻牢牢吸住了他,怎麽都甩不脫。


    不祥的預感自心底升騰,秦凡欲要開口唿救,葫蘆卻在此時爆炸開來。


    隨著“嘭”的暴響,葫蘆碎成了渣渣,內裏的魔氣洶湧噴出,眨眼便裹上了最近的秦凡,瞬間,他再顧不得什麽矜持,忙喊道:“單宗主救我!”


    這一變故也驚到了三人,潼路動作最快,隻一抬手,無數細小雷絲便自其手中飛射而出,交結成網,包裹住了那一大團魔氣。


    為防魔氣入體,雷絲分出了幾條纏上了秦凡,在其皮膚和衣袍上掃過一圈後又迴到了雷網中。


    整個過程不到一秒,秦凡的喊聲甚至還沒結束,飛出的魔氣連帶著那葫蘆法器的碎片便被雷絲“劈啪劈啪”的,銷毀了大半。


    而剩下的魔氣……潼路又做了彈指,一顆圓球便自指尖飛出,一個唿吸間便來到了秦凡上空,猛烈的吸力差點沒給他的頭發薅禿。


    不出意外的,那點子魔氣壓根沒逃跑的餘地,全部給吸進了圓球裏。


    收迴球後,潼路再次揣著手手,唇角微勾,關心道:“秦小友可還好?”


    秦凡:……,你說呢?【強裝笑容.jpg】


    “多謝道君。”


    “秦小友不必多禮,反倒是我們當謝你才是,若非小友慷慨相助,我等尚不知應如何是好。”潼路真誠地道,“隻是小友這法器已毀,修複也無法了,不若你說說,想要什麽樣的法器,我讓鍛造峰給你做。”


    秦凡強忍下嘴角的抽搐,皮笑肉不笑道:“能幫到陳師姐就好。隻是這法器……”


    “欸,不必客氣,你隻管說便是。”潼路熱情招唿。


    “是極。”迴過神來的陳嫦曦也勸道,“此事本來也是我們麻煩你,如今又害你失掉一件珍稀法器,實在慚愧。你若是什麽都不要,我等豈不成了那忘恩負義之徒。”


    秦凡:……


    這定製法器是不可能要的……本來他來救陳惜玥就是偷摸著過來的,要是還帶著書院給的法器迴去……那他,跳元江都洗不清了(出門一趟,結果帶個死敵的法器迴去,其他人想不懷疑他都難)。


    見他一臉為難,一直沉默的單凝菱總算開了金口,淡聲道:“你若不想要,我這有一道符,可以抵擋大乘後期以下的所有攻擊,作為謝禮可夠?”


    她的聲線同她的人一樣清冷,聽在耳裏冰冰涼涼的,讓人頭腦清醒。


    秦凡看向她,還未開口,便又被另一道聲音打斷了,陳嫦曦嫣然一笑,插話道:“玥兒受傷也有書院的一份責任,她又是我侄孫女,這謝禮還是由我出吧。”


    說著,直接拿出了一張符,用靈力托到秦凡跟前:“這是我的符,也能抵擋大乘後期的所有攻擊,且能用三次,如何?”


    “師姐……”單凝菱微蹙眉,看向陳嫦曦。


    “怎麽?師妹是覺得我這符不如你的嗎?”陳嫦曦直視她,挑眉道,“我雖有一段時間沒有繪符,有些手生了,但這張符,我保證不輸於你的那張。”


    “……”單凝菱凝視著她,瞧見對方眸子裏是熟悉的堅定,便輕歎口氣,點點頭,不再言語。


    秦凡捧著那張符,隻覺得燙手極了——還不如拿單凝菱的符呢!


    這和拿書院的法器有什麽區別嗎!(╯‵□′)╯︵┻━┻


    一直觀察他的潼路見此,看熱鬧不嫌事大,又添了一把火:“怎麽了秦小友?是不滿意小曦的符嗎?實在不行,我把這球送你也成。”反正功能都差不多。


    說著,她又拿出那能吸收魔氣的圓球,不同的是裏麵沒有黑霧,顯然是顆新的。


    聞言,陳嫦曦也看了過來,好看的眸子略微眯起,似有些不滿。


    大乘修士的壓迫感(沒放威壓的那種)撲麵而來,激得秦凡雞皮疙瘩起了一身,當即不敢再多談,連忙應答:“沒,沒問題!陳峰主的符萬金難求,能得此符,是晚輩前世今生八百年修來的福分!


    眼下師姐也無事,那晚輩……晚輩就先告辭了!”


    言罷,躬身行了一個大禮,並保持著低頭的動作,直到聽到一聲“嗯”後,才腳步匆匆地奪門而出。


    一時間,室內又安靜了下來,陳嫦曦盯了門口片刻後,忙轉身去看侄孫女,發現她氣息平穩,儼然無大礙後才鬆了口氣。


    不過謹慎起見,還是叫妙春峰的人過來看看,確認一遍比較好。


    等陳惜玥的事搞定後,潼路也不便多留,吩咐陳嫦曦幾句後,告辭離開了。


    她走後不久,薑遼才急匆匆趕了過來,檢查一番後,確認除了身子虛一點,且受的內傷還未好全以外,體內確無魔氣殘留,療養些日子就好。


    陳&單倆師姐妹這迴才算徹底安下心來,為了不打擾侄孫女\/徒弟休息,兩人便也離開了房內,囑咐其他弟子細心照料後,便去其他地方敘舊了。


    而因著對陳惜玥的尊重,除了留下一個報警法器(有危險就響)外,誰都沒將神識留下。(神識等同眼睛,放在房裏和偷窺狂沒區別)


    因而,她們誰也沒有聽到,在所有人都離開後,寂靜的房間裏,陳惜玥呢喃了一句:“師尊……別走……”


    ————


    潼路迴到主峰殿時,夕柏已經等了許久,見人過來,趕忙上前詢問:“陳家丫頭的魔氣可解了?”


    畢竟是他弟子傷的人,如果人真出什麽事,他是跑不了的。


    “嗯。”點點頭,給他個“稍安勿躁”的眼神後,潼路掏出那顆圓球,丟給夕柏讓他自己看。


    夕柏順勢接過,將神識探入,細細觀察後,表情微妙地道:“這魔氣,怎的如此狂躁?”


    祝秧的傷他都看過了,斷的一臂雖還未接上,但問題不大,多休養些日子,就會自己長出來了。


    而她身上的魔氣他自然也檢查過了,並無多大異常,和圓球裏的這個差別太大了。


    魔氣本身是暴戾的,程度卻有強弱之分,如果說他們平時吸的是一個小浪花,那現在這個,就是大海嘯了。


    哪怕僅剩那麽一點點,其中蘊含的霸道至極的精神汙染也讓夕柏感到心驚。


    “這是上古魔族的原初魔氣。”潼路薄唇輕啟,吐露驚魔之語。


    夕柏……虎軀一震:“啥玩意?!”


    原初魔氣!


    夕柏瞪大眼睛,傻傻盯著自家老大,希望看到她露出“逗你”的神情,結果卻看到了( ̄_, ̄ )。


    所以……目光再次落入那個圓球,夕柏的神情逐漸凝重。


    “倒也不必如此擔憂。”潼路彎唇寬慰了小老弟一句,而後嚴肅道,“此事和太元宗脫不了幹係。”


    夕柏,虎軀再震:“他們到底想幹嘛?”一天天的,能不能安分點!


    “誰知道呢。”潼路平淡道,聽不出是嘲諷,還是輕蔑,亦或兩者都有。


    夕柏神色憂愁:“那我們接下來該如何做?他們必定會抓住這次的機會攻擊魔域峰,抨擊魔族。”


    “此事,我自有安排,你隻需……”潼路唇瓣蠕動幾下,將命令傳達下去。


    聽罷,夕柏又陰轉晴,讚歎道:“還得老大,這下絕對能打他們個措手不及!”


    “行了,去吧,別耽擱。”潼路笑罵道,揮揮手讓他辦事去了。


    很快,主峰殿又恢複了安靜,潼路坐迴主位上,一手將圓球勾到身前,另一手托腮,黑眸低垂,靜靜思索。


    其實,她有一件事沒有說明,這個魔氣確實原初魔氣,不過不是上古魔族的,而是高階上位魔族的,或者進一步說,是來自深淵魔界。


    所謂深淵魔界不是北域魔界那種,靠著個魔神骸骨浸染出的犄角旮旯地,而是一個遼闊的宇宙區域。


    那裏是所有魔氣的發源地,也是所有離散魂靈的最終歸屬地。


    多的概念不提,單說前者,“魔氣”在別的位麵也叫“死亡之氣”、“黑暗能量”,是來源於死者或靈魂的能量。


    這個“死者”涵蓋所有生靈,包括仙族、神族等十階生物。


    深淵魔界就是這些死者的最終歸宿,而自其中誕生的魔氣也是最精純,也最原始、最具危險性的。


    換言之,這個魔氣,來自上界。


    再進一步推理——太元宗中,有來自上界的人,或物。


    至於那個秦凡,應該隻是他們推出的“傀儡”,轉移注意的目標,當然,也可能是特地培養的繼承者……


    思及此處,潼路的神識延伸出去,探向北方。


    很快,思過崖那邊的畫麵便出現在了她腦海。


    思過崖上,一龍一狐一虎正蹲在地上,圍成一個圈,說著話。


    突然,小獨角狐所處的位置空間如水波般晃動一瞬,而後她的身影消失原地,再一感應,發現她已經去到了西海城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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