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安是被一陣窸窸窣窣的怪異聲響叫醒的。


    她睜開眼,一時不知身在何處,夢魘揮之不去,屋裏那扇合不上的窗戶被夜風吹得吱呀作響,外麵飄著細雨,又冷又暗,風中搖曳的瘦枝猶如枯癟幹屍,樹梢上的鴉巢七零八散,泥土灰塵似乎都飛了起來,夏日蟬鳴聲聲不息。


    透過那一條窗縫,濃重的黑腐朽又晦暗,仿佛能將人吞噬。遠處的聲音時斷時續,哀泣嘶鳴哭喊,像受驚的魚群在狂濤駭浪中奔逃掙紮。


    唯獨這間屋子靜得古怪,角落歪倒的花瓶邊躺著枯萎幹硬的玫瑰,蜷澀的花瓣灑落一地,如同一塊塊破裂的月亮碎片,變成冰冷漆黑的岩石,整個空間被襯托出一抹行將就木的腐爛頹靡。


    知安撐著床麵慢慢坐起來,環望四周,家具擺放位置與先前不一致,大小麵積也不同,這是一處陌生的房間,卻若有似無地縈繞著一股不屬於這裏的冷淡香氣,那氣味極淡,不仔細聞無法察覺,淡到仿若隻是彌留般殘存在她身邊。


    起身時,手邊忽然碰到一張單薄的紙,似是有人刻意留在這兒等她醒來後發現。


    知安拿著紙摸向牆壁想打開燈看清上麵的字跡,“啪嗒”,一聲清脆聲過後,頭頂的燈卻沒亮起來,她下床走到其他開關處摁了幾次,燈管始終沒有任何反應,她像被困在幽黑寂靜的山穀,又似一隻灰色玻璃缸裏的魚。


    站在原地,四周不知何時徹底安靜下來,連一絲風聲都未傳入耳。


    夜晚的基地從沒像現在這般死寂過,以往到處是值守的哨兵,常亮的探照燈,還有機器運作的嗡鳴。


    知安往窗邊走去,借著一縷朦朧月色看清紙上的字,筆墨寥寥,整體端秀如水,而末端筆鋒張揚——“選擇權在你”。


    明明隻是一張再簡單不過的紙,卻仿佛用了最貴的信紙,以最鄭重虔誠的姿勢蓋上郵戳,貼上最美麗的風景郵票,寄出一封沒有收信者和地址的信。


    可這封信並沒有在這個紛亂的世界背景淪為孤魂野鬼。


    熟悉又陌生的字跡,來自另一個她。


    是就此放手離開,還是孤注一擲走向未知的湮滅。


    斑駁的記憶在那晚蒼茫冷月下戛然而止,這具身體像是沉睡至今再未蘇醒,或她被單方麵切斷了連接。無端消逝的時間成了不為人知的過往埋入遍滿藤蔓的沼澤。


    月色被深雲遮住,天色濕蒙蒙,知安對氣味很敏感,靠近了窗,一股腥潮窒悶的味道直往鼻腔裏鑽,再鑽進喉嚨湧入肺部,嗆得她忍不住幹咳起來。


    “吱嘎——”,仿若古老沉遠的喪鍾鳴起,又似很久無人造訪過的木製地板碎出陳舊裂痕。


    夜色裏的動靜驅趕了縈繞在她身上的蒼白與孤寂,她抬起眼望向暗不見色的門口,漂亮的瞳仁烏黑透亮,猶如兩塊沾染林間薄霧的玻璃鏡麵,變得生動起來。


    “......阿樾?”


    迴應她的是一陣“咯吱咯吱”的鬆動響聲,蟻群貼著地皮爬過,寒冷的陰風鑽過縫隙從四麵八方襲來,牆麵被吹得大片脫落,背後露出密密麻麻的青黑色黴點,細看若小蛇蠕動,隱約透一點幽綠和赤紅,像凝固的血塊。


    緊接著屋內某處有白光亮了幾下,伴隨振動提示。


    是基地用來聯絡哨兵方便下達命令的信號機。


    “因檢測到多地出現重度汙染區域造成電路癱瘓。所有人,請立即到c場地集合。”


    “收到信息的人員務必在十分鍾內集合清點完畢。”


    這場灰色寂夜成了任憑飛沙走石橫行無忌和不知名生物嘶鳴爬行蠕動的場所。


    而逆行者無畏。


    *


    總基地實驗室位於地下,保密性極佳,與外界隔絕,金屬玻璃構造的走廊圍成密閉環形,將整個空間劃分為三層。四周堆放各種數據終端和能源設備,怪異的幾何造型仿若衍生於神秘的外星文化寄生在此。


    幾道人影聚在顯示儀器前,裏麵播放著一條清晰無聲的錄像,隻見數具渾身赤裸的青年被綁在實驗台上,渾濁的眼珠像瀕死的金魚眼一樣突出,下顎固定特質止咬器,青紫筋脈在緊繃的皮膚下重重凸起,似乎隨時都要像鼓脹薄透的皮球崩裂開來。


    表麵皮膚溶解、脫落,鮮紅的內髒黏濕溫熱,像一團畸形蠕動的軟體物種。


    進度條即將放至末尾,氣氛愈發凝滯,那些人,或許已經不能被稱之為“人”了,在最後一刻突然齊齊朝攝像頭轉過來,角度完全不是人類頸椎能做到的,但他們就像被擰了發條的人偶,腫脹異突的眼珠直直盯著這個攝像頭——仿佛在透過它看向所有人,所有正在看著他們的人,超越維度,時間的凝視讓那觀看視頻的幾人頓覺寒意漫骨。


    “砰!!!”


    屏幕前炸開一團團腐爛血塊,血漿糊滿攝像頭再也瞧不真切,滿世界的猩紅宛若一雙雙血眼,刺啦刺啦的黑白雪花占據整個顯示屏。


    穿著白色實驗服的人沉默幾秒,隨後有人取來密封保存的生物箱,放至容器內識別生物信息,屏幕翻滾一串串跳動的檢測數據,最終匯聚成一個立體的全息影像。


    那人的身材高瘦頎長,緊身作戰服下的肌肉流暢勁健,鎖骨、腕骨、手肘和腳踝都分外突出,潛藏了一股如冷血動物般駭人的侵略性。


    他有著近乎綺麗的容貌,可臉上卻是淡漠到極致的神情,眉眼冷冽得讓人覺得難以接近。


    不帶感情色彩的目光似乎隔著冰冷的屏幕落在每個人臉上,高高在上地俯瞰螻蟻塵埃,那張淡冷薄紅的唇張合間決定生死,令暗處窺探的人自慚形穢,生不出褻瀆之心。


    往下是幾行標粗放大的紅字——


    【檔案:dt0001號


    生命體征:正常


    汙染指數:5%


    實驗狀態:待開啟


    解決方案:基因改造、肌腦隔離、分解生物鏈、異體融合......】


    人群圍作一團竊竊私語,手裏不停記錄修改,不多時,有幾道夾雜著質疑反駁的聲音逐漸大起來,胸膛隨情緒劇烈起伏,臉色漲紅,言詞激動唾沫橫飛。


    “不行!他是我們軍隊最強大的武器,怎麽能如此草率地開啟實驗計劃?!”


    “現在外麵太平了,汙染源在不斷減少。你看這都幾個月過去也無事發生,群眾沒發現任何端倪,先前的暴動都壓下來,他們現在很安全,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走。天時地利人和,既然如此,因汙染源耽擱太久的終極實驗是該提上日程了。”


    “是啊,等他再繼續成長就會脫離我們的控製。如果失控,到那時可成了個巨大的隱患,對人民、社會、軍隊聯盟還有國際來說就是災難。可惜他身邊沒出現過適配的向導,不然還能從他的向導那邊切入,通過腦領域提取信息素,基因鏈......”


    “蟲族被遺忘在遙遠的年代,這個世界平寂太久,人們碌碌無為而我們在研究領域原地踏步,始終邁不出跨越世紀的步伐。各位不想見證新物種的誕生,開啟新篇章嗎?”


    “可蟲族象征饑餓與掠奪,沒有情感樞紐,本質就是個殘忍的外星物種,一旦出錯,我們的領土就會被攻占......”


    “不,我說了,我要的不單單是古老的舊物種。我要一個,完全由我創造出來的,又超越人類維度的物種,這是新文明的開端,是舊時代的榮耀!我要成為他的......”


    “造神主嗎?”


    “對,造神主!不,我才是那個唯一的神,我是造物主,造物主......”


    那人不悅地去尋那道打斷他發言的聲音出處,在看清不知何時立在後方的人影時,話音戛然而止,隨機勃然大怒,麵色鐵青,語氣尖銳道:“你是誰?誰放你進來的?!你知不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非內部人員不準進入!”。


    年輕漂亮的哨兵站在白熾燈光下顯得如雪般瀅瀅似玉,讓人不得不側目注視,她半抬著長睫,眼尾微微上挑,露出漆黑的瞳孔,神情稱得上冷漠,滲出不符合乖巧長相的晦暗深邃。


    直到視線落在圓台中央的全息影像上時才微微舒展開眉眼,“我隻是想找個人。”


    “看來他不在這裏。”


    “誰讓你來這找人的?不對,你是怎麽進來的?!隻有虹膜解鎖才能進入內部,你......”


    從門口地麵緩緩蔓延開來的蜿蜒血河映入眾人眼底,他們驚愕地後退,摁壓傳示器試圖唿叫外麵值守的人員,卻在下一秒眼睜睜看著那人將一個小機器扔到地,屏幕在鞋底碾壓下碎裂成塊。


    知安抬眸,嘲弄地笑了笑,烏色瞳孔蒙上暗紅的霧霾,“對啊,我怎麽進來的。”


    “你這個小兔崽子......”


    有幾人怒氣洶湧地上前,隻是還沒靠近,在邊緣就被鋒冷的刀刃剖開胸膛穿裂肉體,攪碎靈魂的疼痛讓人瞪大雙眼,眼神渙散隻剩驚恐,慘叫著跪在地上,沒有任何反抗的餘地,一時間各種崩潰絕望的尖叫響遍實驗室,血流成河,將鋥亮的地麵染紅。


    赤紅血珠迸濺,流轉半空,穿過那道修長俊美的影像,冷峻美麗的麵容恍若暈染豔麗的紅,呈現出一種古怪詭美的割裂感。


    細薄的刀吸飽了血液,從溫熱的屍身鑽出,堆疊在一起綻放出妖冶芬芳的玫瑰,如一片片形狀鋒利的血色花瓣。


    鞋底被流淌的鮮血浸濕,知安抹去濺落在眼角殷紅的血滴,往前走了幾步。


    “砰!”


    一顆滾燙的子彈猝不及防嵌入離她一寸距離的地磚,特質的彈片把磚麵打得四分五裂,再如流星一般墜落劃過她的手背,細膩的皮膚起先亳無破損,然後破開一小道口子,血珠止不住地滾落。


    知安垂下眸,柔軟的指腹輕輕擦過傷口,鮮紅攀上指尖,她沒有迴頭,而是偏頭看向身側的牆麵。


    半透明材質的牆猶如一塊模糊的鏡子,映出數不清的屍骨血肉和唐尋春含笑的臉龐,他穿著蓬鬆雪白的碎花長裙,腰肢束得極細,又戴著長至腰間的黑假發,露出一截纖細的脖頸,遠遠看去像個純真而脆弱的少女。


    “啪嗒”,他將槍支扔下,提著裙擺朝她緩步走來。


    那細瘦的手腕布滿青紫經絡,順著手臂蜿蜒至上,被一塊塊淤黑覆蓋,腫脹駭人。


    似是注意到知安的目光,唐尋春反倒不遮掩,大大方方地展露起自己的身體,可那神情偏又陰鬱,猙獰,仿佛從血海中爬出的骷髏人,潮濕腐爛的內髒成為罪惡養料,眼神冷鷙癲狂。


    “又要去找他嗎?”


    “無論多少次,你都不會選擇迴頭。哪怕結局是死亡。明明最怕鮮血,現在能毫不猶豫地殺死所有人,包括你自己,對嗎?”


    右側身軀的血肉骨骼開始大片脫落,頃刻間暴露半邊森白骨架,唐尋春的臉龐也似被高溫融化,血液潺潺流出,褪去一半屬於人類的麵皮,空落落的眼眶、顴骨和下顎骨掛著稀碎血塊。


    室內泛濫的血氣他聞不到,如同埋伏在軀殼裏的死亡,骨骼經脈在分秒消逝間生鏽,把坍塌破裂的血管碾得吱吱作響。


    這是一個緩慢又鮮明的過程,但他觸摸到了淩空感,魂與肉分離,世界變成巨大的弧。


    如果時空是圓形,如果他再跑得快些,就能和遺失在時間洪流裏的標記點相遇,可那時的他已無法保持完整的樣貌,隻餘枯骨殘骸再見故人。當他醒悟過來那不過是自欺欺人的刻舟求劍。


    他們不在一個地方,他們相距甚遠,他撕開那條裂縫跌入循環,追趕眼前的她。


    真實的唐尋春早已在一周目進行時消亡,湮滅於一場荒誕瘋狂的精神力爆炸。他看見了站在爆炸中心的人,是他綴在生命盡頭的一道虹,是他日夜醞釀,不為人知的情愫,是困住他的枷鎖。


    她竟妄想自我抹殺也要喚醒那個人。


    壓碎他的不是永恆的虛無,而是他親自圈入懷的深淵。


    但她的人格並非他想象的那般脆弱,世界再度重啟,二周目,三周目,四周目......無一例外,他被困在無法觸摸任何人的維度空間見證她一次又一次地飛蛾撲火。


    最後,她終於真正消失了,笑著奔向罪惡的沼澤,被熒藍光芒吞噬,化作漫舞飛蝶,成為那人的一部分。


    世界崩塌,刺目白光以不可抵擋的態勢燃燒虛擬副本,即將消散的靈魂墜落在具象世界,暗藍烏沉的天空像發了黴的麵包,高高低低的屋頂連成一片幽黃出現在他麵前。


    他仰麵平躺在空無一人的石子路,手裏攥著半塊硬邦邦,踩出個黑色腳印的饅頭,細密小雨滴落在他臉上,嘴裏是苦澀的血味,心髒仿佛剛學會跳動,每一下都跳得胸膛劇痛。


    這是......什麽地方?


    搜刮埋藏在深處的記憶,女人尖銳的嘶吼哭喊,老舊建築的落灰,飄在空氣中的嗆鼻煙火,那是好多年前......為了個饅頭被拖拽到鐵路磨得頭破血流,皮肉潰爛,連姓名都沒有的小孩。


    他是一無所有的爛人。


    眼裏的世界顛倒過來,唐尋春在世界之外見到了真相。


    自以為苟活於世的流浪原來早就是南柯一夢,卷入而不自知,他與她的相遇是上天悲憫的饋贈。


    當再度站在夢中人眼前,唐尋春見到她仍像以往無數次那樣義無反顧地朝滅亡走去。


    他知道的,她隻是想帶那個人走。


    可他也不過是想帶她離開而已,他分不清自己是從未來穿梭到過去還是窺得了未來,那都不重要了。


    “跟我走吧。”


    唐尋春輕聲道,嗓音因壓抑到極致而隱隱顫抖,將未來消亡的世界簡而告之,他睜著半隻空洞無光的眼,細細描摹知安的模樣,伸出完好的一隻手攤開放到她麵前,“他已經消失了。跟我走吧,好嗎?”。


    “......糖糖。”


    下一瞬,指尖傳來的溫熱觸感讓他的唿吸微微急促起來,但知安的話又讓他全身的血液湧入冰冷深淵,他踩著潮汐始終抵達不了遙遠的彼岸。


    “就到這裏吧。”


    “剩下的路,我來走就好。”


    她的聲音很輕,像一捧吹散的蒲公英。


    唐尋春用力抓緊她的手腕,她也不掙紮,隻是抬眼靜靜地凝視,“我沒有怪過你。”


    “你騙我,你總是騙我,為什麽要用這樣的眼神看著我?是不喜歡我現在的樣子嗎?”


    他攥著她的手摸向自己的臉龐,一半是雌雄莫辨的容顏,另一側是恐怖森冷的骷髏骨,黑發襯著他蒼白的脖頸,仿若衰敗凋零的杏花,花不像花樣,人不像人樣。


    “我送你的珍珠也不見了,為什麽不願意好好戴在身上?你厭棄我,所以要把我的東西都丟掉,丟到沒人看見的角落裏......”


    唐尋春驀地攥住指骨,停頓兩秒,眼神逐漸變得狂熱錯亂,似哭非哭道:“你想起來了,想起我了對不對?你是我的糖糖,我們在福利院生活了十年,一起長大,如果不是那場因為大火,接下來的一切都不會發生。不,當初你是要丟下我去新家庭的,我聽到院長說林女士第二天會帶你走,那晚你收下她買的碎花裙就是為了打扮得漂漂亮亮好去新家吧......還記得嗎?”


    “我剪壞那條裙子,撿起角落沒被踩滅的煙頭燙了幾個洞,最後燒了它。當時你已經不太愛哭了,可你為了一條外人送的裙子同我置氣,我唯一後悔的就是沒在你跑開的時候拉住你。後來我在火海裏等了好久,你都沒迴頭。真正清醒過來時是在海島上的實驗室,在那之前我已經經曆過好幾輪實驗,記憶在不斷刺激下慢慢複蘇。我終於想起來你,也看見你了。可你把我遺忘在過去,當我看著你接近那個人,偷偷相處,無論在什麽時候你總會第一眼就喜歡上他。你再次看見我的時候,哈,居然被我的樣子嚇到了,是啊,我是個被燒毀容的怪物,讓你覺得惡心。糖糖從小就喜歡美好的東西......”


    “可是我嫉妒他什麽都不用做,就坐在那裏都能如此簡單地得到你的喜歡。本來我還能忍受,隻要你在我看得見的地方。但後來,他想帶你走,你要跟著他徹底離開我的視線,你又要丟下我一個人,把我扔在深淵......我想,就當個惡人吧。誰都不要解脫。”


    隨著他情緒的激烈起伏,另一半臉的裂隙也越來越大,滲著黏稠的暗色液體,如同一條條剝了皮的猩紅蛇身從血管裏流淌而出,蠕行至她臉前,扣住脖頸,肩膀。


    “現在,還會坦然地說出不會怪我這種話嗎?是我親手把你送入黑暗,是我......”


    “吭——”


    話語停滯,整個身軀猛地顫動搖晃,睫毛濺上血珠,唐尋春眨著眼,慢半拍地低下頭。


    在他的鎖骨下方,靠近心髒處,有一個鮮紅潮濕的血洞,從背麵貫穿他胸口的爪牙上勾著淋漓碎肉,紅豔的血液噴湧,浸染蒼白瘦弱的肌肉,血沫掉落在地匯聚成一灘血泊。


    “噠,噠,噠”


    沉悶的敲擊聲自身後響起。


    滿身浴血的少年從暗處走來,單手拖著根長棍,頂端摩擦地麵發出拖拽的撞擊,蜿蜒一路的血跡仿若他腳下揉碎的花海。


    嚴地套著深色的寬大鬥篷,窺不見一絲外露的肌膚,領口高束遮住下顎口鼻,隻露出帽簷下的一雙眼,額前的碎發淩亂,好似有什麽泅在眼角,又混了灰塵刺進眼瞼,灰撲撲得看不清。


    待他走近了,才見他藏在鬥篷下的後背高高凸起,像是背了個人。


    幾條粗硬的觸手從他背後延伸出來,狂舞蠕動的蛇頭,與那條攻擊唐尋春的爪牙色澤形態極其相似,赫然出自一體。


    唐尋春捂住半邊骷髏白骨,身形搖搖欲墜,張嘴哇地吐出一口鮮血,當他對上知安黑白分明,幹淨得撈不出半分情緒的眼眸,這一刻痛感格外明顯,嘴裏嚐到鹹津津的味道,他伸手去摸,滿手的濕潤分不清是血還是淚水,仿佛在這一秒,衝走了所有的執拗與不甘,空蕩蕩隻剩迷茫。


    他睜著逐漸失焦的眼睛,麵對知安平靜如水,近乎寡白的麵龐,眼睫顫了顫,手指無力地抬起,慢慢替她整理弄散的衣領,再從濡滿血液的衣兜掏出幾顆血淋淋的糖果舉到她眼前,“......對不起,我沒找到以前的那種牌子。”


    “生日快樂,糖糖。”


    他是虛偽貪婪的暴徒,於泠泠冬夜撬開別人屋前的江雪,將那野花摔入遍野泥濘。


    他想他的身體長出樹枝和鳥巢,成為倦鳥的一方棲息之地。


    願得到她的寬恕,願,她不知,這是一場荒誕漫長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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