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垂著眼,單手替她係上紐扣,皮革手套的冰冷不經意間拂過她裸露的肌膚,酥麻的癢像一陣微弱電流淌入心尖,他的指尖溫度並不熱,卻讓人感覺有種無法形容的灼熱在接觸的地方徒然蔓延開來。


    賽芙娜疑惑地歪了歪頭,抬手搭住他的手背往下摁,捂在心口的位置。


    她沒有正常的心跳和體溫,連血液都是冷的。


    哪怕如今是一副人類少女的麵貌。


    可就在上將觸碰自己的那一瞬間,那顆死寂的機械心髒突然跳動了一下,但等她再去感受時,它又恢複了平靜。


    賽芙娜沒有鬆開他的手,細軟的手指嵌入對方修長勻稱的指骨間好奇地摩挲著。


    隻覺得上將的體溫好低。


    即使化作人形,她也是沒有溫度的,不能捂暖他。


    賽芙娜攀上他的肩,剛抬起眼想說些什麽,軍艦便猛地劇烈搖晃起來。


    手指抓緊底下的布料,柔韌緊實的肌肉線條起伏在掌心裏。


    少女柔軟的腰肢被一隻冷白的手錮住,防止她跌落倒地,垂落的白皙足尖抵著堅硬皮靴,染上一抹雪的色調。


    懵懂青澀的思緒被這猝不及防的晃動攪亂,賽芙娜這才想起這艘軍艦正處於被圍剿的狀態,密麻成群的戰鬥機從四麵八方湧來,炮火不息。


    軍艦內艙的感知器早已受損,無法正常使用,隻剩下方向杆能勉強操作。


    這裏隻有一艘軍艦是屬於法西特星球的。


    moore上將的軍艦。


    沒有隨行軍隊,連艙內信號都被切斷,孤立無援,四麵楚歌。


    如果她再來晚一點,這艘軍艦是不是就會被那幫渣滓的炮彈轟成碎片,連帶著她的上將一同化為點點星火湮滅在灰色星域。


    賽芙娜剛從他腿上一動,便被按住,力道雖輕卻巧妙,讓人無法動彈。


    上將的視線落在前方顯示屏,另一隻手有條不紊地操控著方向杆,麵容素淨冷白,淡淡垂落的眼睫極長,濃密漆黑,有種蝶翼般的輕柔,襯得那雙深邃的眼愈發淺淡,清冷得毫無溫度。


    “賽芙娜”


    他的聲線淡漠,似冰冷的風掠過無盡荒原,常年寒冬,寸草不生。


    賽芙娜抬起臉。


    他的眼睛像一片灰蒙蒙的迷霧森林,眸色太暗,暗到看不清裏麵的情緒。


    深邃輪廓本身的淩厲和壓迫感有那麽一瞬間顯得柔和起來。


    待賽芙娜還想看清,他又變成了初見時的那副模樣。


    寡淡冷漠,疏離冰冷。


    眼裏沒有一絲屬於人類的情緒,不見半點鮮活光澤,仿若無邊無際的虛無深淵。


    他鬆開扣住她腰肢的手。


    脫下束紮袖口的緊帶,露出一截削白腕骨,腕間戴著一圈銀色金屬手環,折射出微藍的光。


    賽芙娜認得這個手環。


    類似綁定她和上將的“契約物”。


    不論上將在何處,隻要觸發手環的感應裝置,賽芙娜就會來到他身邊。


    那為什麽不召喚她?


    在賽芙娜思索間,就見他摘去那手環,幹淨修長的手抬起,輕輕握住她的手腕,冰涼冷硬的手環邊緣觸碰到她的皮膚。


    “啪嗒”一聲扣上。


    她不解地晃了晃手腕,兩人之間若有似無的聯係仿佛一下子斷開。


    賽芙娜不喜歡這種感覺。


    她低頭要摘下手環重新戴迴上將的腕間,便覺身體一輕,似乎被一股力量拋到半空又懸停。


    視野變高,世界旋轉,短短一瞬,眼前的場景變得朦朧,她看不清上將的模樣了。


    隻能辨認出一道模糊人影,他像在靜靜地注視著她。


    用她喜歡的那雙漂亮而淺淡的眼睛,安靜地望著她。


    他的目光與以往在航空艇上凝望銀河星域那般荒蕪。


    賽芙娜變成了一柄劍。


    外麵那輛由精神力幻化的機甲也徒然消失。


    分割的力量迴歸本體,卻有另一股無形的力量不容拒絕地將她牽引出軍艦。


    火星搖曳成連綿熱海,渙散的視線勉強聚焦,亮如白晝的星域簇擁著炮火,她幾乎看到了億萬光年的歲月痕跡。


    在極端交疊的光線裏,一抹荒蕪的藍色月球映入眼簾,汪洋的蔚藍海麵似接住一隻墜落的白鷗,她的瞳孔蒙上一層淡如霧霾的藍。


    一簇猩紅的火燃起,銀白軍艦在須臾間炸裂粉碎,火光張牙舞爪地彌漫四周,破碎的月光無聲吟誦。


    熾熱滾燙的溫度自裏向外滲透,失控的靈魂升騰上這滿是熱火殘片的汙穢幕布。


    壓製的本能掙脫禁錮,暴戾血腥肆無忌憚地肆意張開,惡意化為實質的火焰舔舐四處奔竄的戰鬥機。


    “砰——!”


    尖嘯吞噬。


    漫天戰火硝煙,一輪冷白的勾如冬夜降落的霜雪乍然落在眼前。


    賽芙娜向那抹月飛去。


    鋒冷尖銳的長劍幻化成剔透雪白的光球將他裹住。


    暗沉詭秘的“惡魔之眼”在深淵漩渦裏睜開。


    不過一瞬,瑩亮的光球便被黑暗徹底吞噬。


    賽芙娜帶著她的上將,墜入一場盛大的黑色煙火。


    懷揣不滅的火種徒步走過漫長黑夜,踏過荊棘深淵,直至月光將她燃為灰燼,直到這場以鮮血祭奠的盛火沉入海底。


    *


    “他隻是太孤獨了。”


    知安收迴仰望天空的視線,抬步走進實驗室。


    是的,她分不清自己是誰。


    她隻是遵循了本能。


    她隻知道,她想見他。


    不論是蘇樾,還是moore上將。


    有什麽關係呢。


    她想要他,毋庸置疑。


    賽芙娜是一副人類空殼,而年知安生出了溫熱的血肉,流淌的血液和一顆跳動的鮮紅心髒。


    實驗室內的冷光逼仄,明晃晃地打在地麵上泛起冰冷的光澤。


    往裏走去,一路躺著堆成人海的黑衣保鏢和實驗工作人員。


    紛紛閉著眼,眉頭緊皺,麵色蒼白如紙,似陷入一場醒不來的噩夢。


    知安彎腰撿了兩把手槍,神情沒有絲毫變化,腳步聲擊打在堅固的地磚上,在寂靜長廊裏發出清晰的迴音。


    槍上了膛,捏在手裏。


    沒有半點停頓猶豫,她朝其中一個方向前去。


    穿過廊道,繞開彎彎繞繞的拐角,頭頂的白燈忽明忽暗。


    最終在一扇門前停下。


    和記憶中不同的是,現在這扇門沒有上鎖,甚至微微敞開了一條縫隙。


    似在引誘著她推開它。


    而她也這麽做了。


    知安伸手推開麵前的門。


    未散的舊塵撲入鼻尖。


    裏麵沒有開燈,卻不是全然昏暗。


    一扇窄小的高窗瀉下半明半昧的光線。


    兩排明滅不息的燭火幽幽搖曳,彌漫沁人心脾的香,似要將踏進這裏的人帶入沉睡幻境。


    光影迷離,朦朧曖昧地勾勒著那人的身影。


    那是一張在晦暗環境下都顯得異常深邃的眉眼輪廓,宛若華美細膩的西式油畫。


    火光將他的皮膚照出冰冷的蒼白,眼角唇瓣卻被染得猩紅,多了一分靡豔。


    蘇樾靠在椅內,窗外的光斜靠下來,深濃烏黑的睫毛沾著光暈,有種奇異又恍惚的溫柔。


    他像一篇浪漫繾綣的詩在她麵前徐徐翻開泛黃的書頁,玫瑰製成的書簽仍有淡淡餘香。


    打火機的蓋子隨著拇指間歇的力度發出“哢嚓”聲響,吐露的橘色火苗幽曳著映在那雙看不清底色的眼裏。


    詭譎的灼焰蔓延,剔透與黑沉交織。


    他抬眼朝她望來,那雙漂亮的桃花眼的如記憶中那般含著清淺的笑意。


    “安安,好久不見。”


    眼眸深處似有藍色火焰輕輕跳躍著,形成一張密不透風的網將她籠罩。


    在最後的意識裏,知安隻記得他好像又說了一句話。


    歡迎迴來,賽芙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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