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艇在海上行駛一夜,中途在一座海島附近換了艘型號不同的小艇繼續往大陸駛去。


    知安趴在窗前眺望遼闊海麵,幾隻海鷗盤旋在上空,將她的視線切割的七零八落。


    “過幾天我會派人送點東西給收留你的那戶人家”


    鄭莠走到她身側,手裏剝了個柿子,甜津津的果肉光澤潤亮。


    “喝點熱牛奶,我看你都沒怎麽進食”


    知安被塞了一杯熱乎的純牛奶,她低頭抿了口,望著遠處許久,開口道:“我想給蘭姨打個電話”。


    此時朝陽已躍上海平線,平常這會兒邱蘭正在院裏喂貓狗吃糧。


    知安等了半個多小時,估摸著時間借鄭莠的手機撥了通電話。


    那頭接的很快,幾乎是眨眼間便通了。


    “喂,是小安嗎?”


    邱蘭帶著笑意的聲音從耳邊傳出,仿佛能看見對方臉上慈祥的笑容。


    知安抬眼注視窗外的海鷗,語氣輕輕,“蘭姨,是我”。


    她稍頓,“您還好嗎?”。


    邱蘭又是一笑,“老樣子呀,該怎麽過就怎麽過,小安不用擔心我,在外麵好好照顧自己,天涼了要添衣,不要穿的太單薄,你抵抗力差,容易生病......”。


    兩人斷斷續續地說了許多話,知安杯裏的牛奶也涼了,最終邱蘭


    歎息一聲,緩緩道:“小安,不管走到哪裏,都不要忘記迴家的路”。


    “這個世界欠你很多,蘭姨......也欠了太多。不論往後如何,平安就好。有的人生來就在世間流浪,居無定所,但不要覺得孤獨,總會有人愛著你。”


    邱蘭的笑隨著海風飄散,“柿子甜嗎?”。


    知安凝望虛空,仿若在注視邱蘭的麵容,“甜”。


    “那明年的柿子,由你來摘吧”


    *


    鄭莠的住宅位於a市景苑區的一棟私人別墅。


    司機將車開進大門,緩緩停下,裏麵迎上兩名傭人替她們打開車門,對著鄭莠喊一聲“大小姐”。


    鄭莠脫下外套遞給身旁的女傭,淡聲道:“帶年小姐去客房休息,讓陶媽吩咐廚房熬點紅棗粥”。


    便有一人走到知安前側,做出引領的手勢,“年小姐,請跟我來,您的房間在二樓”。


    知安進門換了鞋,踩過一階階紅木地板,跟著那人上樓。


    傭人想幫忙拎包袱,知安將它往懷裏裹了裹,“謝謝,我自己來就好”。


    “這間就是年小姐的臥室,浴室陽台齊全,您有什麽需要盡管吩咐我”


    推門而進,色調簡潔,設計大方的裝修風格映入眼簾,頭頂感應燈隨聲亮起,玻璃窗前透光的窗簾被風吹拂。


    傭人簡單介紹了下屋裏的構造以及智能家居的使用方式就退出房間,順勢帶上房門。


    知安放下包袱,突然迴頭叫住她,烏泱泱的眼睫翹起,眸底裝著一點星,“請問......這裏有座機嗎?”。


    關門的縫隙頓在原地,隨後傭人拉開門,眼神有點疑惑,“......座機?”。


    原來鄭莠說的“信息壟斷”已是到了這種程度,生活在外麵的人早已適應當代的社會文明,以往的舊文明悄無聲息地被埋葬於時間河流。


    世界上總有那麽一部分人未經過“現代文明”的洗禮,或許一輩子都不會接觸到“先進”。


    知安斂下眉目,換了個說法:“請問這裏有手機嗎?我想打個電話”。


    傭人反應過來,連連點著頭,“有的,年小姐稍等一下,我去給您拿來”。


    門被重新合上。


    知安走到窗前拉開紗簾,溫暖和煦的陽光湧入,她摘下毛帽和圍巾,白皙的臉蛋被光一照,無端生出晶瑩的透明感。


    出神地看了會兒風景,她便折身迴到那袋包袱前開始收拾行李。


    這個布袋子是邱蘭用厚布頭縫製的,質感結實,最邊上還繡著一朵小白雛菊,紋路精巧清晰。


    解開袋子,放在最上麵的是一頂白毛帽,下邊疊著條暖粉色圍巾,還有手套、毛衣、棉鞋等過冬的東西。


    知安一一拿出來仔細地疊整齊,直到最後抬手在角落摸著一個包的嚴嚴實實的小袋子,她頓了頓,將袋子抽出來,解開包裝物。


    裏麵裝的是滿滿一袋奶糖。


    她盯著這袋奶糖許久,才伸手緩緩剝開一顆糖紙,露出雪白柔潤的糖體,香甜濃鬱的奶香味撲鼻而來,須臾間便襲入心頭。


    含入嘴裏,輕輕抿著,香濃的糖意裹上舌尖,甜而不膩。


    未待糖化,知安又將手探入布袋摸索,幾秒後,從底部掏出一張陳舊的照片。


    背景是一片綠茫茫的開闊草地,遠處江麵野鴨鳧水,青草搖曳。


    嬌憨可愛的女孩穿了件粉色碎花裙,紮著丸子頭,睫毛彎彎,肌膚勝雪,臉蛋兒紅撲撲的,小小的身子被抱在一個清麗端秀的女人懷裏,對著鏡頭笑得靈俏生動。


    知安沒見過自己小時候的照片,因此在第一眼看見這名女孩的模樣時稍稍一怔,隻覺有點熟悉,後幾秒才意識到這是年幼時的她。


    而照片上的女人正是年輕時的邱蘭。


    比在漁村見到的那張全家照裏女人的樣子還要年長幾歲,色調也由黑白變成了明亮的彩色。


    指間照片如斷翅蝴蝶翻飛而落,知安晃了晃身體,身形踉蹌地一把扶住椅角深深喘息,泛白的指骨似要掙破薄透肌膚長出冷削利器,再紮進皮肉吸食血液。


    兒童嬉戲歡笑,月落日出,紙鳶漫天,彩鉛水筆,寂靜畫廊......


    尖叫,哭泣,哀鳴。


    仿佛一把熾熱的火焰點燃漆黑幽穀,綿延不絕,一路崎嶇嶙峋燒至懸崖山峰,一場血雨自天而降,染紅浸透沙土,開出滿叢濕潤的紅玫瑰。


    齒尖重抵著唇,刺破屏障溢出殷紅的血,雙腿支撐不住顫抖的身體滑落在地。


    膝蓋隔著厚實布料撞上地板“咚”的一聲似沉悶鍾鳴猛地敲進腦海,椅子被帶翻倒地,壓著細瘦的腳踝骨。


    傭人剛拿著手機走到門前,正抬起手,當聽見裏麵的動靜時便顧不得敲門,一把推門踏入。


    瞧見這副場麵當即把手機扔到地上,挪開壓在知安腳上的椅子,驚慌失措地蹲下身想將人撈起來,“年小姐,年小姐您還好嗎?聽得見我說話嗎?”


    得不到迴應,剛想起身去叫人,胳膊便被一隻冰涼的手用力抓住,露出的一截手腕窄瘦蒼白,腕骨伶仃凸起,轉頭對上知安漆黑晦暗的眼眸,心跳不由慢半拍,徒然升起一種說不出的怪異感。


    “請把手機遞給我”


    她聽見眼前的人緩聲道,語調近乎冷靜,喉間壓抑著若有似無的喘息。


    傭人忙從地上撿起手機塞到知安手裏,“年小姐,您看起來......不太好,需要我幫您叫醫生嗎?我們小姐有家庭醫生,就住在附近”。


    “謝謝,我很好”


    知安朝她露出一抹輕淡的笑。


    傭人不敢走開,隻好蹲在原地看知安坐在地板上撥出一個號碼,隨後將手機放到耳邊。


    除了麵色過白,她看起來很正常,與普通人無異。


    一分鍾過去了,那頭似乎沒人接電話。


    她低頭看了遍號碼,似乎在確認,隨又重新撥出電話。


    一分鍾後,依舊無人接聽。


    傭人就這麽看著她不厭其煩地撥了一遍又一遍電話,垂著眼睫,唇染血珠,一縷黑發順著軟白的耳垂滑落,柔軟,細密,仿若一根根蛛絲將無形的空氣纏繞擠盡,壓抑逼仄。


    這蛛絲似也纏上傭人的脖頸,窒息又晦澀,她悄悄起了身,放輕腳步往房門退去。


    知安恍若未覺。


    待傭人退到門口才喘了口氣,轉身直接跑下樓去找鄭莠。


    大小姐帶迴來的人,不能在她眼皮子底下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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