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漸垂,花草隨風搖曳了一路,彎彎曲曲地延伸至鄉道盡頭,一座斑駁老舊的紅磚泥土房緩緩映入眼簾。


    兩人尚未走近屋前,便有幾隻毛色迥異的貓狗從長滿雜草的泥牆角落跳出來,眼珠又黑又亮,歡快地搖著尾巴湊到邱蘭腳跟前。


    邱蘭俯身摸了摸它們,隨後停在其中一隻三花貓的腦袋上,親昵地揉著它的豎起的小耳朵,“圓圓,怎麽今天就你一個?糖糖和六六呢?又跑別人家田埂上去玩了。”


    圓圓蹭著她的手心軟軟地“喵”了一聲,蓬鬆的毛發從指縫間擠出,被黃昏染得金紅柔美。


    知安不是第一次聽邱蘭叫那兩隻貓的小名,卻還是忍不住愣神。


    她的視線落在圓圓胖乎乎的貓臉上,圓溜溜的眼睛靈動有神,這會兒被邱蘭摸得舒服,微微眯起眼打著淺唿。


    邊上幾隻狗哈哈地吐著舌頭,幾條尾巴碰在一起揺成風車。


    邱蘭收養了27隻貓貓狗狗,都是鄉間的流浪狗,或是被主人遺棄的小貓小狗。


    每隻貓狗都有屬於自己的名字。


    “花花”“圓圓”“球球”“糖糖”“六六”......


    “糖糖”是一隻通體雪白的長毛貓,性格溫軟乖巧,一身絨毛被邱蘭打理得又滑又順,知安見它第一眼就喜歡上了這隻漂亮可愛的貓。


    “六六”的毛色偏乳黃,耳朵半垂,喜歡湊在“糖糖”周圍,不太愛和其他貓玩,當“糖糖”窩在太陽底下睡覺時,它就躺在附近懶洋洋地甩著尾巴,舔弄爪子,眯著眼昏昏欲睡,也不跑到別處去溜達。


    邱蘭就坐在自製的藤椅上剝玉米,笑眯眯地看著這兩隻貓,“小動物的感情是最純粹的,它們兩個從小就要好,去哪都湊在一塊。糖糖小時候很招附近貓群喜歡的,每次出門都有好幾隻貓圍著轉呢”。


    知安在幫著清理被蟲子咬壞的玉米,聞言抬起頭望向不遠處的貓,“那現在呢?”。


    “現在誒......”


    邱蘭笑得有點無奈,“都被六六打跑了,時間一長,就沒什麽貓敢往糖糖麵前湊了。六六呀,心性和小孩子一樣,喜歡的東西像寶貝似的圈在懷裏不放手......”。


    風吹起屋前柿子樹的青葉,嘩嘩作響,橘紅的果實迎著落日餘暉潤透豐滿。


    花白的頭發飄飄揚揚,邱蘭的眉毛彎成一道月牙,“柿子熟了,又是一年秋啊”。


    “今年給小安曬點柿子餅吧”


    *


    十月的夜風還不算涼。


    知安端著小板凳和邱蘭坐在屋外的小院裏吃晚飯。


    這個木桌有些年頭了,數條木紋開裂,像老人皸裂幹燥的皺皮。


    邊角容易出現木刺的地方被仔細地包上了一層棉布。


    在知安醒來時還沒見到這幾條布頭。


    是邱蘭後來包上的。


    今天的主菜是一條魚,湯色濃稠泛白,點綴幾段青蔥,聞起來清爽幹淨,沒什麽魚腥氣。


    邱蘭舀了一大勺魚肉和湯放進知安碗裏,“小安應該喜歡吃辣的,不過身子還沒養好,不能吃這麽刺激的東西,這段時間就忍耐一下吃點原汁原味的魚肉魚湯補補身體”。


    知安握著筷子的手頓了頓,指腹輕輕摩挲著碗邊沿,良久,在邱蘭期盼和藹的注視下端起碗底輕輕抿了一口湯。


    她垂著眼靜默半晌,輕聲道:“很好喝”。


    邱蘭樂嗬嗬地笑起來,又夾了另外一道野菜放進知安碗裏,“嚐嚐這個,是我自己種的菜,隻有這片小鄉鎮能種,其他地方都見不到呢”。


    知安吃了一口,甜滋滋的,蔬菜獨有的清甜繞著舌尖仿佛甜到了心底。


    吃飯間,邱蘭又跟她說了好多話,這些年養貓狗的經曆,種菜的方法,家具壞了該怎麽修理。


    邱蘭自己住的地方很小,是間十幾平米的磚頭房,屋外的院子反而比裏麵大了不止一倍,都是留給那27個小家夥住的。


    邱蘭給它們造了幾間寬鬆舒適的木屋,夏季會放進自製的竹席,到了冷天就鋪上棉毛毯子,暖洋洋的不會著涼。


    她的手藝很好,不管是現在吃飯的桌子還是藤椅,都是她用外麵撿的材料一點點拚湊而成的。


    這裏的每一磚每一瓦,都傾注了她一點一滴的心血。


    邱蘭最精湛的手工活是裁剪布料,織衣服,一團團毛線在她手裏變成一件件漂亮紮實的衣物。


    知安身上穿的衣服和褲子就是出自她手。


    在知安醒來的第一天,床邊還放著織了半件的白色毛衣,毛線球上紮著幾根棒針,地上擺著一雙紅色棉鞋。


    邱蘭在她昏迷的那兩天裏織了新的衣服和做了雙暖和的紅棉鞋。


    腳底的泥灰被擦得幹幹淨淨,嵌入傷口的小石子也夾了出來,裹著白淨幹燥的紗布。


    邱蘭從沒問過知安是從哪裏過來,為何又是這副狼狽模樣,也從不提起自己的曾經。


    邱蘭沒有家人,沒有鄰居,一人養著27隻貓狗獨居在此處,終日與長風為伴,四季更迭,草長鶯飛,深秋攪池,門外的柿子落了一年又一年,一如少女羞赧含春的麵頰。


    她獨守著蒙塵的寂寥,在一個平凡的秋日,收留了來自遠方漂泊無依的靈魂。


    “來,小安吃這個,魚臉上的肉最嫩了”


    邱蘭夾了塊嫩肉給知安,自己挑了隻魚眼和魚尾的部位。


    見知安沒動筷,邱蘭笑道:“現在要補身體,才能快點好起來,幫我這個老婆子幹幹活,是不是呀?”。


    知安不叫邱蘭“阿婆”,而是用“蘭姨”稱唿她。


    “謝謝蘭姨”


    知安還是低頭吃了這口肉。


    “不用跟我道謝的,小安”


    邱蘭忽然歎了口氣,蒼老如枯木的手搭上知安的胳膊拍了拍,“把我當家人一樣就好,把這裏當成家,想出去逛逛就走,累了就隨時迴來”。


    她又撫了撫知安幾乎垂到腿彎的長發,掌心粗糲而溫暖,“這幾天小安的身子沒剛開始那麽虛了,等吃完飯過會兒,我燒點熱水幫你洗個頭,再把頭發剪一剪,弄得清爽點”。


    知安剛醒來那幾天身體很虛弱,下巴尖尖,唇色蒼白,臉頰捏不出半拳頭肉,兩條胳膊手腕細得能被人一手圈住。


    全身肌肉都萎縮了,整個人就是皮包骨的狀態,細伶脆弱,皮膚薄透,青黛血管清晰可見。


    加上吹了一夜海風,感冒高燒好幾天才把溫度降下來,邱蘭衣不解帶地照顧著她,換了一條又一條濕毛巾,家裏的棉被子都堆在知安身上。


    知安的抵抗力太差,就算病好後,邱蘭也沒讓她洗頭,而是緩到了現在。


    吃過晚飯,知安幫著邱蘭收拾碗筷擦桌子,邱蘭先點燃一堆木柴燒水,再端了把矮椅子坐到水井旁開始洗碗。


    “這水涼,你別沾手”


    邱蘭把知安往貓狗群那邊趕,“去和它們一起看看風景,秋天的落日很好看,再過會兒月亮就升起來了,鄉村田野的月亮......”。


    她的聲音隨風飄散,“和以前一樣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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