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破的建築物籠罩在烏黑沉厚的雲層之下,腐爛的無頭屍卡在降落的卷簾門下,角落濺上幹涸的血跡和斑駁潮濕的青黴。


    窄小的道路躺滿撕裂的斷肢和動物屍體,踩扁的易拉罐,沾滿油漬的報紙,無人撿起的錢包,灑落一地的紅色鈔票......


    人類用幾千年時間堆砌打磨,經曆無數改朝換代的曆史,推翻,重組,拆解,再不斷建立起來的文明社會在彈指間就化作腳下的廢墟。


    隻剩下一座座岌岌可危的大廈樓房,也會在百年之後變成一堆泥土石頭。


    苟延殘喘的幸存者與渺小的螞蟻為伴。


    然而他們最終也成了螞蟻的食物。


    皮膚,血肉,骨骼都被蠶食,隻留下一具空落落的骷髏架,在夜以繼日的風吹日曬後變成一捧黃沙,風一吹便散了。


    滿地血水把樹影映成深紅,隻留一抹純淡的蓮花白輕輕掠過,嬌小纖細的身影仿佛下一秒就會跌入血池,純白染上殷紅。


    帆布鞋底被鮮血浸濕,偶有幾滴踩踏間濺起的血珠弄濕白色鞋襪,像散落在雪地裏的臘梅花。


    少女輕手輕腳地避開路邊的石子和隨處可見的斷臂殘肢,白花花的腦漿和血淋淋的內髒器官。


    她時不時抬頭看向前麵的人,眼睫微顫,捏著衣角的手攥緊又鬆開,鬆開又捏緊,反反複複得捏出幾道褶皺。


    好奇怪,光是看著這個人,她就沒心思去看周圍的環境了,仿佛眼裏隻裝得下他。


    是因為他是她遇見的第一個活人嗎?


    將近夜幕的晚風顯得有點寒冷,裹挾著血氣飄浮而來,吹起少女單薄的布料,她不禁打了個寒顫,用手心捂住被鏽鐵刮破的口子,奈何劃口太多,隻能擋住一點裸露在外麵的肌膚。


    她搓了搓手掌,哈幾口熱氣後換著地方捂,每隔幾秒就去捂被風吹涼的皮膚,拆東牆補西牆的方法讓她的腦袋暈暈乎乎,隻能笨拙地重複不停這幾個動作。


    青年的步伐不緊不慢,保持著一個她能夠輕鬆跟上的速度。


    他的身形隱入朦朧昏暗的角落,黑色大衣襯得他格外修長和優雅,那張深邃雋美的臉融進破霧而出的月色裏,波瀾星光冉冉升起,仿佛一簇微弱的火苗在黑夜裏蕩漾,指引著前方的路。


    “s......”


    少女圓潤的瞳孔清澈明亮,不自覺地輕輕吐出一個字眼。


    是青年告訴她的,他叫s。


    這座城市在半個月前爆發了喪屍危機,數百萬人感染病毒,變成不人不鬼的活死人,隻剩下進食的本能,活生生的血肉才能緩解它們源源不斷的饑餓感。


    短短十幾天,這裏成了一座血城。


    殘留的幸存者躲在角落苟延殘喘,與老鼠螞蟻同居一窩。


    下得去嘴的能生剖鼠肉,連著內髒皮肉一起吞入腹中,濕漉漉的毛發拔不盡,噎住喉嚨,或有一場稀碎的小雨降臨,要麽就飲尿喝血。


    少女低頭聞了聞自己的衣袖,沒嗅到什麽奇怪的味道,隻有淡淡的肥皂香。


    微蹙的眉心漸漸舒展開,她有點怕s聞到自己身上有不好聞的怪味。


    畢竟他看起來太幹淨了。


    一身矜貴溫雅的氣質與這亂世格格不入。


    誰想隻是一聲低不可聞的輕語,被夜風不著痕跡地送往那人的耳邊。


    當少女再次抬眼偷看時,正正對上那雙映著一腔月色的淺色瞳眸。


    濃重厚實的雲層被黑夜染成壓抑的灰黑,偏有一輪皎潔的彎月躍出夜霧。


    他的額前散著烏黑細碎的發,微卷的黑發落在微微上揚的眼尾,睫毛深黑烏濃,一雙漂亮的桃花眼在朦朧月色下顯得迷離又純粹。


    裹挾血氣的晚風也變得清淡溫柔。


    她的心一下就靜了。


    被風吹得冰涼的臉頰漫上一層溫熱。


    她驀地垂下眼,睫毛顫了顫,夜風從衣服破洞裏灌入,吹打著裸露的肌膚,可她卻不覺得冷了。


    渾身滾燙得厲害。


    他向她走來。


    冷白修長的手指搭上外衣扣子,指骨微微凸起,骨節線條流暢又漂亮,白皙的手背隱約可見黛青色血管,被他的黑色大衣一襯,顯露出極致的色差。


    領扣已經被單手解開,大衣微敞,底下是雪白的襯衫。


    灰冷的月沾上他濃密的睫毛,親吻那雙深邃的眼,筆挺的骨梁,淡色的唇,隱沒進淩厲的下顎線。


    少女還未反應過來,腳後跟不穩地踉蹌一下,纖瘦的肩便披上一件溫暖的外衣,帶著清冷溫柔的香氣和淡淡的餘溫。


    這件風衣很長,近乎垂到腳踝的位置,將她蓋的嚴嚴實實,密不透風。


    寒意褪散,熱氣一股腦兒的盡數湧上,她的臉紅得像剛從蒸籠裏爬出來的大螃蟹,眼尾泛著微紅,白嫩嫩的臉龐朝外泛上紅暈。


    少女輕抿著嘴,顫著眼睫仰頭看他。


    青年太高了,她的下巴需要抬很起才能看見他的眼睛。


    視線上移的片刻間一抹白皙的喉結恍入眼簾,白得仿佛能看清頸邊的青色血管,透著隱晦的禁欲。


    她張了張嘴,想問他“你把衣服給了我,自己會冷嗎?”。


    但下一秒身後響起的嘶吼和淩亂不堪的腳步聲打破了這份難以言喻的靜謐。


    地麵在震動。


    他們迎來了一場猝不及防的喪屍潮。


    最後一角明月隱入雲層,黑夜吞噬光亮,漆黑的畫布掛上蒼穹,色調陰冷晦澀。


    腳尖離地的那一刹那,幾張青灰的麵孔張著血腥獠牙赫然出現在前方的道路盡頭。


    兩隻獵物陷入了捕獵者的包圍圈。


    瑩白纖細的手腕探出黑色大衣,顫抖地抓住青年的襯衫衣角,少女抬起眸,她的瞳孔在深巷裏又黑又亮,像永不熄滅的夜明珠。


    “你快走吧,我跑不快的......會拖累你”


    她伸手脫去肩上的外套,“夜裏的風冷,你帶著衣服走”。


    明明她的腿肚子都在打顫,站都站不穩,可她的眼神堅定又明亮,“我身上的肉多,它們吃得會久一點......你再跑快點,跑遠點好不好?”。


    真是太奇怪了。


    一想到這個人會葬身在喪屍群裏她就升起一股無法控製的難過,她看不得他受一點傷,流一點血。


    他垂眼俯視著她漸漸濕潤的黑色睫毛,黑得像瀕死的蝴蝶。


    她捏住衣角的指骨用力到似要紮破薄薄的皮膚。


    兩邊的喪屍群聞著新鮮的血肉味,扭曲著四肢紛湧而來。


    少女慌亂地去扯他的衣服,“快,快走呀!”。


    青年看著高挑清瘦,她卻扯不動他半分。


    飽滿漂亮的桃花眼裏隻沁著她緊張發白的小臉。


    在她忍不住被他紋絲不動的模樣要氣哭時,視角突然變高,一條手臂橫過纖細柔軟的腰肢將她高高托起,那件長款風衣同時從頭到尾地裹住她的身體,把她蓋的嚴嚴實實。


    長發在空中搖曳而過,少女被單手抱到角落堆砌的高鐵箱上,她拉下蓋到頭頂的衣服,露出半張臉,愣愣地看著站在下麵的人。


    他的麵容被夜色吞噬得隻剩下一圈模糊的輪廓,連落在地上的影子都被染得漆黑。


    他像是看了她一眼,又像隻在虛空裏停頓一秒,便隻留給她一個清瘦的背影。


    空氣裏飄起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猙獰的喪屍群像聞到了鮮美的食物,紛紛嘶吼著向散發血氣的源泉撲去。


    少女潮濕澄澈的大眼裏盈著迷茫,隨後睜大眼睛,瞳孔迅速收縮,眼尾揉起深濃的紅意,眼淚瞬間溢出來。


    洶湧的喪屍潮追隨著青年消失在巷道盡頭。


    “不要......”


    她的眼角蒼白猩紅,唇瓣溢出鮮血,手指緊緊抓住披在身上的大衣,指尖沒有一絲血色。


    被淚水浸濕的漆黑長睫劇烈顫動,眼底掠過鮮異的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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