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塔的頂端,以諾修斯眺望著遠方的荒野。


    漆黑的潮水被燒盡,地表的岩體終於重見光明。


    ……


    好吧並沒有。


    即使黑泥消失了,天空仍然被厚重的陰霾覆蓋著。


    現在連太陽的影子都找不到,當然也不存在什麽重見光明的美好景象。


    這一切都是因為遠處天空上的那個黑點——原初母神提亞馬特。


    以諾修斯算了算,從太陽曆石爆發開始,到提亞馬特飛向天空,大概過去了兩個小時左右。


    提亞馬特在進入飛行狀態後速度有小幅的提升。


    也許是受傷的緣故,她現在前進的速度在以諾修斯看來也沒比在海上走的時候快多少。


    不過好歹還是有提升的。


    把這一部分也算上,那麽就相當於拖延了提亞馬特差不多一個小時半的時間。


    雖然和目標比起來仍是杯水車薪,但在以諾修斯看來,卻是超額完成了任務。


    本來他覺得能爭取到一個小時的時間都不錯了。


    沒想到魁劄爾·科亞特爾這麽給力,這一腳居然能把提亞馬特打宕機這麽久。


    要不然怎麽說她厲害呢。


    剛才那震天撼地的紅色衝擊,以諾修斯也看到了。


    作為羽蛇神——魁劄爾·科亞特爾在這個特異點最後的寶具,規模著實有些出乎預料。


    在被反創世紀盾稀釋了大半的衝擊之後,仍有如此威力——這就是主神的含金量!


    四分之三的神性和二分之一的果然是天差地別啊。


    ——如此感歎著,以諾修斯收迴目光。


    那麽,接下來就得想辦法打斷她的角了。


    若是想用『塵埃斷碎·晨曦之星』一次性完成“打碎提亞馬特的角”和“將提亞馬特擊落至冥界”兩個目標,就必須要繞開反創世紀盾。


    魁劄爾·科亞特爾可以在擊碎肅正防禦後,還保證剩餘部分的攻擊有足夠的威力,不代表他也行。


    一旦那個結界盾順利展開,擊碎角和擊碎周圍的大地,兩者之間就隻能選一個。


    但無論選擇哪個,都不可能將提亞馬特擊落至冥界。


    如果選擇擊碎角,那麽接下來的威力就不足以把她推下去。


    如果選擇先把她推下去,因為還有著飛行的能力,她又能輕易地從冥界飛出來。


    所以,以諾修斯毫不猶豫地斃掉了“頂著盾開大”這個假設。


    那麽,有沒有其他的手段,可以把那兩隻角幹碎,還不會被反創世紀盾擋下呢?


    你別說,還真的有哦!


    ——以諾修斯轉身,想要從神塔上下去,去尋找某個人的蹤跡。


    不過嘛,一轉過身,他就知道接下來的行程多半是得推遲一會兒了。


    因為此時,正有一個人站在不遠處。


    她苦著一張小臉,渾身都散發著極其明顯的低氣壓,就這麽安靜地站在那裏。


    是藤丸立香。


    她金棕色的眼睛裏蒙著一層委屈的水霧,拳頭捏成一團。


    雖然她一句話都沒說,但是以諾修斯卻清晰地分辨出了她極其不甘的心情。


    因為,實在太過明顯了一點。


    明顯到以諾修斯都愣住了。


    這樣的低迷氣場怎麽會出現在她的身上?


    是壓力過大了嗎?


    “我聽說,你在這裏。所以就上來了。”


    麵對著以諾修斯困惑中夾雜著擔憂的目光,藤丸立香抿了抿唇,用低沉的語氣說道。


    “……怎麽了,立香?”


    以諾修斯掃了眼她光潔的手腕。


    “你的手環呢?是因為手環丟了在傷心嗎?”


    嚐試著轉移她的注意力,以諾修斯盡量擺出柔和的聲線。


    “別急,我幫你一起找找吧?”


    ——可惜,以諾修斯大概是昏了頭,居然會在這種地方用上「聖者自奏」。


    聽到他溫柔的聲音,藤丸立香瞬間覺得,心裏像是被撕裂了一樣難受。


    鼻腔微微發酸,她連忙撇開視線,不去看以諾修斯的臉。


    “我把手環交給瑪修了。”


    藤丸立香臉色灰暗地說道,如行屍走肉般,一步一步走到以諾修斯麵前。


    然後,低著頭,用腦袋抵住以諾修斯的胸膛。


    “因為我覺得……好難受……”


    “如果再戴著的話,真的會忍不住的……”


    她有些顫抖地說道,雙手叩在以諾修斯的胸口,抓住皺起的衣料。


    “……”


    “沒事了。沒事了。”


    以諾修斯伸出手,溫柔地撫摸著藤丸立香的腦袋,安撫道。


    “嗚……”


    她雙手緊緊攥住以諾修斯的衣服,用力咬著牙,嘴角無法控製地向下撇去。


    眉頭皺成一團,酸澀感直衝鼻腔。


    一直壓抑在心底的委屈和難過逐漸滲透了堅韌的心之壁,將整個意識染上悲傷的色彩。


    終於,藤丸立香再也無法忍耐,熾熱的淚水不爭氣地從眼角湧出。


    “我不甘心啊!”


    藤丸立香哭著大喊道。


    “我能做的全都做了啊!可是還是失敗了……!”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我又把事情搞砸了……那個時候,我忘記了自己還有令咒……”


    “三枚令咒全都在!可是我卻什麽都沒做!”


    她崩潰地哭訴著,眼淚如斷線的風箏般,不斷掉落。


    以諾修斯垂下眼眸。


    靜靜傾聽著,他一隻手臂環住藤丸立香的身體,另一隻手抬起,輕輕握住她刻著令咒的右手。


    感受到覆蓋在背部和手背的溫暖,藤丸立香肆意傾瀉著決堤的情緒。


    將沾滿淚痕的臉頰緊緊貼上眼前之人的胸膛,淚水順著弧線滑下,很快就將衣料打濕。


    “為什麽啊!我也不想的啊!可是就是失敗了!”


    “魁劄爾·科亞特爾用命換來的戰果!好不容易得來的戰果——”


    “因為沒用的我葬送掉了啊!”


    “不僅沒能阻止提亞馬特神前進,甚至還讓她飛了起來……”


    “這不是……什麽都沒有做到嗎……?!”


    藤丸立香歇斯底裏地大喊道。


    眼睛被淚水覆蓋,視野隨之變得模糊。


    苦鹹的淚滑進口中,散發出悔恨的味道。


    嗚咽著,藤丸立香縮在以諾修斯的懷裏,身軀微微顫抖。


    “這樣啊,我大概明白了。”


    待她變得安靜,時不時抽泣兩聲之後,以諾修斯拍著她的背,輕聲說道。


    “你覺得,自己做錯了。對嗎?”


    藤丸立香沒有迴答。


    以諾修斯揉了揉她的腦袋。


    “那麽,把它忘記吧。然後用與此刻的痛苦相同程度的信心,變得更好。”


    “你已經努力,切實地付諸了行動。那麽即使失敗,他人也沒有資格指摘。”


    “拯救人理,不是你的責任。阻攔提亞馬特,也不是交給你一個人的任務。”


    “嘁……別拿這種好聽話來搪塞我……”藤丸立香抽了抽鼻子,“錯了就是錯了……”


    “嗯,沒錯。所以我沒有叫你忘記這份失敗的屈辱。”


    “你要記住它。然後,在下一次,做到最好。”


    “過去的選擇無法挽迴,逝去的生命無法複生——這是很殘酷的話語,但你要接受它。”


    以諾修斯低頭,輕聲說道。


    “立香,你已經經曆了許多磨煉,成長到常人可能一輩子都無法企及的高度。”


    “我因此沒什麽能夠教你的,隻能在這種時刻偷奸耍滑般講著不負責任的道理——失敗不是陰影,而是燃料。糾結於過去是壓抑且無用的行為。你應當注視的地方並非那裏,而是現在,以及可能出現的未來。”


    “竭盡一切智謀,用盡一切死力,耗盡一切蠻勇。”


    “若對如今的自己感到不滿,就應該那樣去行動。對著不完美的自己抱怨隻會哭花好看的臉蛋。”


    “如果感到無力,就向他人尋求幫助。即便是萬念俱灰的時刻,也不能放棄希望。”


    “接受自己的軟弱。然後,用盡全力,僅對著眼前的危機,掙紮下去。”


    “……”


    藤丸立香抬起頭,有些動搖地望著以諾修斯的眼睛。


    “那……你……願意幫助我嗎?”


    “當然。”


    以諾修斯露出微笑,用騎士禮的動作,牽住她的右手。


    “但,請明白。”


    “我會幫助你,不是因為你是所謂的“人類最後的禦主”。隻是因為,你——藤丸立香,在無助的時候,曾對我說出這樣的話——”


    “——我需要你。所以,請幫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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