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柏所部於北河北岸再立一營。與李延炤所部將此番的戰俘夾在中間。夜間為防戰俘暴動或是逃跑,兩營巡視值守士卒皆是嚴陣以待。如是又過了兩日,調派的軍糧與物資軍械等等皆是送入營中。戰俘也被分別押走,去往海頭治下各縣中,由本地郡縣兵代為看管。


    海頭本就是西域長史府治所,李柏對此也頗為熟悉,駐節海頭的官員甚至於鄉紳等等,對於涼州軍的入駐也沒有表現出明顯的抵觸。得益於涼州軍的秋毫無犯,海頭城中百姓生活也是一切如常。若非城頭時不時還能看到插在土牆上的箭矢,以及城上的血跡等,任誰也不會相信數日之前,這城牆上還發生過一場並不算太激烈的戰鬥。


    輜重齊備之後,李延炤與李柏便合兵拔營,向北而進。沿著趙貞來時的道路而去,準備對這個不自量力的戊己校尉展開最後一擊。雖然之前趙貞所部主力基本覆滅,然而對於攻取高昌,不論是李柏還是李延炤,皆是心裏打鼓。李柏還好一些,畢竟高昌左近的情況他還是了解一些。然而李延炤對此,就是兩眼一抹黑,一問三不知了。


    夜間在穀地中宿營時,李延炤令健銳營士卒攀山而上,為大軍擔任警戒哨。李柏望著兩側山上時隱時現,健步如飛的健銳營士卒,對左右道:“人皆言李定東練兵有法。往日隻道是他人以訛傳訛。今日得見,方知果是名副其實。”


    李柏按照自己記憶中的模樣,畫出了一幅高昌城的城防地圖。隨即便召兩軍百人將以上前往軍議。諸將入帳站定,便見李柏身後,已將他所繪的巨幅城防圖懸之於上。李柏也未過多廢話,直指那幅城防圖,向諸將介紹高昌城的基本情況。


    前漢漢武帝時期,西域都護府設立不久,受武帝派遣,貳師將軍李廣利領軍出征,平定西域,途中,見此地地勢高敞,人庶昌盛,便稱此地為高昌壁。初元元年,漢元帝又在此處置戊己校尉一職,專事屯墾。與西域都護府呈掎角之勢。高昌和海頭便相繼成為西域重鎮。


    高昌城略呈長方形,南北長而東西稍窄。整個城的防禦體係分為外城、內城。如果加上戊己校尉趙貞私募兵士,為自己治所也建起一道堅實的宮牆作為防禦工事,如今高昌,計有三道牆。


    外牆基寬近四丈,高逾三丈,夯土築成。周長估算下來,約莫一千六百餘丈,共計九門。而自這些情況來看,眼前這座高昌城,依然稱得上是一座堅城。高昌北麵臨山,不適應由此發起進攻,其餘三麵地勢平坦,毫無阻礙。若要攻城,涼州軍的選擇也有很多。


    不過這種嚴密堅固的三層防禦,的確很令人頭痛。若不是先前已將趙貞所部主力擊潰,抵達城下的涼州軍,便要麵對防守這座堅城的八千士卒。


    “諸君有任何想法,都可暢所欲言。”李柏介紹完高昌城及其附近一應自然情況,便環視眾人言道。諸將眼望李柏掛起來的那幅高昌地圖,神色之間皆是陷入一番思索。


    “長史,如今敵軍人手不足,即使城中戍兵盡皆登城據守,也不過兩人據守一丈寬度。我軍大可白日中猛攻南城。敵勢不支,則必調其餘戍兵前來協防。我等大可遣支精兵悍卒,趁夜繞往城北,尋機一舉而克。”


    李柏抬頭望去,見說話之人正是李延炤麾下曹建。登時便讚許地點了點頭,而後抬頭問眾人道:“諸將對此可有其餘看法?皆可明言。”


    李延炤抱拳道:“長史明鑒,炤以為,白日中猛攻南城尚且不夠,可製作數台投石機,日夜轟擊城西南或是東南角。即使敵軍城堅,一時無法轟塌,也務必令其感到危急。若偏師出奇,能夠順利登上北側城頭,便在北城城頭及左近縱火以為信號。屆時大軍可集眾而攻。”


    “攻破外城之後,長史可嚴厲申飭軍紀,禁止士卒濫殺無辜,搶掠財物。隨後進圍內城,以弓矢縛降書射入內城中,申明擒斬趙貞者給予重賞。敵留駐城中將卒,皆趙貞自左近鄉裏募集而來,對其不算死忠。如此大可令其將卒離心。我等靜候一日,若無人獻趙貞而降,三軍再攻內城不遲。如此一家之言,還望長史參詳。”


    李延炤講完他自己所言計劃,見李柏微微頷首,而後抬頭環視四周,問道:“諸君以為何如?”


    帳中諸將互相對視著,從神色中各自探詢了一番意見,隨即紛紛拱手道:“我等附議。”


    “既然如此。”李柏望著諸將,正色道:“明日寅時末刻,全軍開拔。此去高昌尚有二三百裏,各部騎卒前往各處哨騎,務要將敵軍動向,打探清楚!”


    “是!”帳中諸將各自躬身抱拳,隨後相繼出帳。


    “定東留步!”李延炤正退行幾步,要轉身出帳的當口,卻聽聞李柏出言相留,忙轉身行禮道:“長史若有吩咐,敬請明言。”


    “前番我見你部士卒攀山越嶺,如履平地。感慨不已。現下便問定東一句,你部可否先行前出十裏,以為大軍前驅?”


    李延炤登時一愣,而後行禮道:“長史吩咐,炤未敢不從。抵達高昌後,炤必率部擇地為大軍立營。”


    “有勞定東。先前北河大捷,我已遣信使返迴州治通報。如今我等進軍高昌,萬望諸將同心協力,再奏凱旋。”


    “北河克捷,皆賴長史明斷。炤未敢居功……”李延炤如此言道也並非違心之語。先前尚在敦煌之時,兵分兩路這個提議便是得到李柏首肯的。倘若沒有李柏的信重,此事倒真的未必能成。


    李柏哈哈一笑:“定東過謙了。此去若能克定高昌,想必使君不會吝惜賞賜。”他行至李延炤身旁,拍了拍他道:“不若定東引軍至我帳下,共治西域,如何?”


    李柏講出相邀之語,令李延炤登時吃了一驚。他忙拱手道:“廣武當麵,隴西尚且未定。數年之間,虜賊已兩度犯境。炤麾下將卒,家小又多在廣武郡下。移鎮西域,恐多有不便……”


    李柏本是試探性地問一下,聽李延炤如是迴答,便也隻能在心底暗自歎口氣,而後迴轉身行至幾案前:“定東既已有定計,我便不再強求。克定高昌之後,我當上表使君議功,再送定東引軍東返。”


    “謝過長史。”李延炤再次施禮,見李柏在幾案後坐下,又揮了揮手,便返身出帳。


    歸營之後,李延炤便即刻召集諸將,清點兵員、軍械、糧草等。並帶了十數名工匠與醫士。次日寅時,便全軍開拔,順著穀地繼續往高昌方向而去。


    健銳營中一個百人隊的輕裝步卒先行攀上兩側禿山,為全軍充當哨探。數個騎卒小隊也先行前出。望著輜重皆裝運完畢,李延炤隨即便下令全軍開拔。


    曆經十日跋涉,李部作為全軍先鋒,已至高昌近郊。其間僅僅受到個別小股敵騎的騷擾。然而在己方騎卒的反擊之下,這些受命前來襲擾的小股敵騎也是死的死,逃的逃,再也無人敢貿然來惹這支先鋒部隊。


    到達高昌近郊之後,李延炤便命士卒就地紮營,挖掘壕溝,構築拒馬。此地樹木稀少,顯然無法立起營牆木柵,不過壕溝拒馬等,這些令居縣兵弄起來可是一點也不含糊。


    除去立營之外,這支縣兵還將左近一切搜刮得到的樹木都砍伐了來,令士卒協助工匠們製造投石機。騎卒也是四下而出,搜羅各種敵軍情報,同時四下偵察,一旦大軍乏糧,這些騎卒便可四下而出,搶收四處軍屯之糧。


    許是事出匆忙,也許是底下貫徹執行的士卒們未遵軍令。雖然高昌城左近良田中所種的糧食或被收割,或被一把火燒了個幹淨。然而距城十幾裏之外近山之處,仍有數個小型屯堡外大片田地未被收割或是焚毀。陶恆一麵組織騎卒們就地搶收,一麵派人向城外築壘的李延炤報告。


    李部諸軍數日之間已辟出一片區域,相繼挖好壕溝,立起拒馬望樓等,以為大軍宿營之地。李柏隨後率主力到達之後,諸軍將卒也隻是稍稍擴建了一下,營地中便已可基本容納下全軍居住。除此之外,工匠帶領士卒們趕製的數架投石機也早已準備妥當。健銳營士卒正四下而出尋找石塊泥土等物。粗略加工完畢的數十顆石彈已在投石機旁準備妥當。


    次日,準備充分的涼州兵終是發動了對高昌城的進攻。雖是匆忙趕製,不過卻一點也不粗製濫造的投石機將一顆顆包裹著泥土的石彈向高昌城東南角拋去。隨著這些石彈相繼在城牆上、城內民居各處開了花,高昌之戰正式打響!


    李柏前番來李延炤軍中,問李延炤要走了他麾下那些來之前臨時趕製的帶盾小車。隨後,李柏所部的步卒們,便推著這種小盾車,頂著盾牌,冒著城上的箭矢,向高昌發動了進攻。


    一顆石彈砸中城東南角用黏土壘砌的敵樓。霎時敵樓便被砸出一個大洞,上麵據守的數名敵軍士卒紛紛跌落城頭。有幾個倒黴蛋站的位置不好,一失足便是自城牆內側直落下去。自三丈有餘的城上跌落,這幾人便隻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眼看是不得活了。


    城中守軍本就非趙貞麾下鐵杆。乃是自高昌左近鄉裏強征而來的良家子。他們平日中依附軍屯,靠給軍屯種地來維持基本的生計。自東漢末年天下大亂以來,中央王朝始終未能對西域進行行之有效的治理,這一方麵導致西域地區之民產生了對中央的疏離感,另一方麵,對於駐節西域的這些將領,通常也隻能采用羈縻手段來維係他們極為有限的忠誠。


    在這種條件下,這些強征而來的士卒,對於趙貞自然不會心懷什麽好感,前番聽說趙貞領軍出擊,卻遭逢大敗。相繼逃迴城中的將卒不過寥寥數百名。這些逃迴的將卒為了粉飾自己的失敗,將涼州軍描繪的異常強大。尤其是李延炤親率的數百戰鋒營士卒,與那兩百餘具裝甲騎,此時在高昌將卒的口口相傳中,早就變成三頭六臂,刀槍不入,殺人不眨眼的惡魔。


    戰前便有了這等畏難情緒,加之親眼目睹遠處飛來的石彈將敵樓轟得粉碎,摔在城牆上的袍澤們頓時哀嚎不已,其餘高昌將卒,不少都心生退意。而李柏所部主力,卻麵無表情地一步步接近看似堅不可摧的高昌城牆。


    “附城!”隨著陣後隆隆作響的鼓聲,十餘架特製加長的雲梯搭上了高昌城的城牆。李柏麾下涼州軍士卒紛紛蟻附而上,冒著城上不時落下的弓矢與滾木礌石等努力向上攀登著。饒是先登士卒奮不顧身向上攀爬,卻仍在城上敵軍的頑抗下紛紛墜下城來。


    李柏深知戰陣之上,尤其這種殘酷的攻城戰,有時往往便是一鼓作氣的事兒。他望著身旁兩百餘步遠的投石機再次拋出一輪石彈。這次的石彈調整了方向,不再向著城牆東南角轟擊,而是轉向城中段,幾段架起了雲梯的城牆上飛去。


    石彈翻滾旋轉著,破開麵前的空氣,不過幾息光景便飛向城頭。須臾之後,女牆後麵的民居之中,便響起轟隆一聲巨響。一顆石彈飛越城頭而後落下,一棟夯土的草房便應聲化為齏粉。斷壁殘垣中,隨後便響起婦人和孩童的哭聲。


    城頭的高昌軍士卒見此情景,登時一愣。然而就在這一愣神的功夫,數顆石彈緊隨其後唿嘯而來。其中一顆直接砸在垛牆上。夯土製成的垛牆立時便如同紙糊的一般坍塌了一大片。而另幾顆之中,又有一顆準確地砸在城牆上。落點前方站著的一名軍卒,登時便被砸飛出去,連慘嚎都未來得及發出一聲,便宛如破麻袋一般越過女牆,徑直砸在近城牆的一戶民居屋頂。


    眼見此情此景,加之空中再次唿嘯而來的石彈,令城上守軍不寒而栗,紛紛尋機躲避。雖然那投石機命中幾率並不算高,卻已經給城頭敵軍帶來了巨大的恐懼。


    “擂三遍鼓!”李柏左手用力一揮,身後鼓吏已是遵照指令,奮力擂起麵前巨鼓來。在鼓聲的催促下,已進至城下的涼州兵,又是再次奮力攀登而上。轉眼便已至城頭!


    “殺!”登上城頭的涼州兵紛紛抄起武器,跳上城牆,向著城上目瞪口呆麵露恐懼的敵軍殺去。而經過一陣短兵相接,未能將登城涼州兵趕下去的守軍,望著城上越來越多的涼州兵,不少人已是轉身便向城牆的各個階梯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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