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睜睜地看著麾下騎卒受到攻擊,劉季武完全無法再保持冷靜。然而他向窪地中的營地衝去之前,還是迴身喚過一名騎卒,命他騎著馬,快速迴縣府向李司馬報告。然後,劉季武便頭也不迴地向著窪地衝去。


    劉季武衝出去不過三五十步,見第一個遭逢襲擊的騎卒已經倒下。然而發動襲擊的那名青壯卻絲毫沒有停手的意思。他攥緊手中短刀,轉眼便蹂身而上,又撲向另一側一名尚未反應過來,還在發愣的騎卒。


    為了防止引起流民的不安與疑慮,派出來為流民們搭建窩棚以及引導流民就地安置的這些騎卒,大多數都遵循軍令,並未攜帶武器出營,隻是攜帶著搭建營地所必要的一些工具。隻有什長以上才各帶一把環首刀。誰也不曾料到竟然會出現這種情況。


    那青壯眼見就要得手,騎卒卻在生死關頭反應了過來。一把抓住那青壯持刀的手,隨即便與他爭奪廝打了起來。孰料眼見那青壯漸漸在廝打中落於下風,一旁慌亂躲避中的流民人群中,又衝出來數十名精壯漢子,皆是從裏衣中掏出匕首短刀等物,轉眼間,那騎卒便是麵對七八人的瘋狂圍攻。猝不及防之下,也是脖頸中刀倒地,他兩手無助地捂住脖頸,鮮血噴濺出數步遠,眼見也是不得活了。


    劉季武飛快地奔跑著,他距離那片窪地仍有數十步。心中惶急之間,這僅僅數十步的距離,給他的感覺也是如此漫長。而方才圍攏在窪地周圍分散的騎卒們,見得自己這邊接連兩人遇襲倒斃,心中也是燃起無名怒火,他們紛紛拿起手中斧頭柴刀等工具,聚攏在一起,逐漸向著這七八名流民青壯步步逼過去。


    那七八人眼見招來了騎卒們的怒火,卻仍然是毫無畏懼之色。他們背靠背圍攏成一個圈,警戒著來自任何方向的可能攻擊。同時對著周邊圍攏過來的騎卒們破口大罵著。


    而窪地中的流民眾們,見得這番景象,多數人都是恐懼不已。紛紛向著遠離事發地的另一側亂哄哄地擁擠著逃去。人群擁擠之下,頻發踩踏。婦孺老弱的哭嚎哀告聲,與人群擁擠著的嘈雜喝罵聲交織在一起,傳入劉季武的耳中,卻覺得分外刺耳。


    “停手!”眼看騎卒們就要逼近那幾名亂民,劉季武隔著十幾步便高聲吼道。聽到劉季武的吼聲,這些騎卒們倒是停下了腳步,隻是依然手持斧子柴刀等物,虎視眈眈地盯著那些亂民。而亂民之中有人聽到劉季武的唿聲,又眼看著這些兵卒聽從他的命令停下了腳步,立時便知曉劉季武便是這群士卒的領頭者。


    那幾名青壯互相之間使了使眼色,隨之便趁著騎卒們停步不前,有幾人轉而奔向劉季武的方向,用盡全力將手中匕首短刀擲出。立時便有數柄刀直直向著劉季武飛去。劉季武仍是奔跑在路途之中,眼見得這番情景,立時大駭,連忙拔出腰間環首刀,反複揮動之下,將飛來的幾柄匕首短刀盡皆格開。然而百密一疏,還是有一柄刀脫出了他的格擋範圍,噗地一聲,插入了沒有鎧甲保護的小腿上。


    劉季武一個趔趄,險些摔倒在地。不過他仍是憑著出色的毅力堅持不倒。勉力穩住身形之下,又是兩柄刀向他飛來。隻是這一次,那些為亂的流民青壯卻是失了準頭,一柄擦著劉季武的左臂飛過,另一柄則根本就沒挨到劉季武半分。


    眼見主將遇襲,領著那些騎卒的百人長陶恆大急,不及細想之下,便已緊跑幾步,手中的伐木斧高高舉起,隨即便向著為首的那名青壯劈下!此人方才連殺兩名騎卒,早已是陶恆眼中的必死之人,因此這一斧子下去也沒有絲毫留手。電光火石之間,陶恆手中斧影一閃,那名青壯已是身首異處!


    望著身邊緩緩倒下的無頭屍體,一旁的另幾名青壯終於是清醒了一些。他們個個都無比畏懼地望著手持伐木斧,宛如索命厲鬼的陶恆,心下的恐懼,已是漸漸蔓延到了他們的全身。


    劉季武一瘸一拐地行至陶恆身旁,顫聲道:“陶百人長,我已飛馬馳報李司馬,我等萬不可衝動行事!”言罷劉季武又湊近陶恆道:“若是讓這些流民發生民變,絕不是你我可承受得起!”


    陶恆聞言,麵色稍有遲疑,手中平舉著的斧頭,已是緩緩放了下來。二人率領著騎卒們,與那些已被恐懼支配的亂民隔著三五步對峙起來。


    未過半刻鍾光景,遠處已是傳來隱隱約約的號子聲。眾人抬眼望去,便看到一支排列整齊的軍隊扛著長槍,自縣城方向整齊跑步行來。為首一人策馬而行,麾下方才編入正兵的輔兵們踏著鏗鏘的步伐,轉眼便行至近前。在李延炤的命令之下,那些步卒們紛紛平端長槍,將給那些流民作為安置地的這片窪地團團圍住。


    李延炤縱馬而出,隨後翻身下馬,將韁繩一甩,身後便有一名持槍步卒接過韁繩,牽馬而立。李延炤信步行來,渾身上下的鐵甲甲葉互相撞擊著,鏗鏘作響。眼見得已被不下千人的步卒們所包圍,當先作亂的那數十人,已生不出任何反抗的心思。


    隨著其中數人手中握著的短刀落地,這數十人紛紛放下手中武器。李延炤大手一揮,便上去數十名步卒,將這數十人分別提溜出來,而後各拿繩索捆住雙手,押在了一起。


    李延炤來到騎卒陣前,看著陶恆與劉季武並排而立,劉季武的麵色卻呈現出一種說不出的蒼白之色,忙上前詢問。劉季武已經痛得說不出話來,隻是指了指自己的小腿。李延炤定睛看去,便看到劉季武小腿之上那直沒至柄的短刀。登時便勃然大怒,厲聲問道:“是誰?”


    陶恆垂頭道:“屬下未能保護好劉百人將……”


    “我問是誰?”李延炤打斷了陶恆的話,厲聲喝問道。


    “將劉百人將抬下去治傷!”軍令甫出,便過來幾名騎卒,小心翼翼地用方才做成的簡易擔架將劉季武抬向一旁。


    陶恆見李延炤一副震怒模樣,心下歎了口氣,也知曉這員愛將負傷,令李延炤動了真火氣。當下也隻能默然不語,隻是抬起手,指了指一旁已經倒斃,且身首分離的屍首,又道:“先前還有兩名士卒喪命,屬下已遣人將其收斂到一旁……”


    李延炤看著那具屍首,又扭頭看了看那兩名己方騎卒的屍首,心中不由得更添沉痛,對陶恆點點頭,道:“這幫亂民如何處置,我心中自有數。此處還得多多勞煩老兄看顧。稍後我調撥兩個百人隊給你,切莫再讓這些流民再生事端!”


    陶恆見李延炤說話的口氣嚴厲無比,心中也是有些惴惴不安。連忙拱手道:“李司馬放心,我必加強防範,不教這些流民再行生事。”


    見麾下軍卒們已將那些方才生事的流民們看押。李延炤又喚過身側幾名什長,令其到流民營中,唿喚各位宗老裏吏前來指認這些亂民。那幾名什長抱拳依令而去。不多時,便帶了幾十名宗老裏吏上得前來。


    眼見這些軍卒們不由分說將自己這些人集中趕到這裏。那些宗老裏吏心中更是惴惴。當見到身披鐵甲,一副威嚴神色的李延炤,各人心中不由得更添悔恨。當即便嘩啦啦地跪倒了一大片。為首幾名長者紛紛高唿:“將軍饒命!”


    “將軍饒命!”聽到有人求饒,這些宗老裏吏們仿佛受到了啟發,紛紛高唿起來。他們一邊唿喊著,一邊死命地跪在地上磕著頭。饒是腳下隻不過是一片略顯幹硬的土地,都被他們磕得咚咚有聲。


    “我等遵明公訓令,接納安置你等在縣中暫居。我部士卒為你等民眾立起窩棚,稍後更要運來府庫存糧,供給民眾為食。為何明公宅心如此仁厚,卻依然有民肆意為亂?如今隴西再燃烽煙,莫非你等還想迴到隴西,再去忍受那虜賊的盤剝?”


    李延炤說著說著,麵上已是一副狠厲神色:“若是如此執迷不悟,不知好歹。我等自然不會顧及手上血腥!請各位宗老好生想想!如今這番亂世,覓得一處淨土棲身立命,有多不易!如若不願來,盡可返迴隴西!李某絕不阻攔!”


    “將軍!”李延炤話音方落,底下為首一人出言道:“先前涼州兵卒令我等強遷來此,其間多生劫掠、殺戮之事。懾於兵危,我等俱是敢怒不敢言,如今這些青壯,也多半是見到軍卒,心中更生往日仇恨……”


    “敢怒不敢言?冤有頭,債有主!何人劫掠殺戮你們家人,你們便去殺誰!我麾下軍卒足不出縣,更遑論去到隴西劫掠殺人?他們還幫你等建好了遮風避雨的窩棚,而你們,就這麽報答他們?今日我手下,死了兩名軍卒。他們平生不曾作惡,戰場上殺掉的虜賊也決計不在少數,孰料沒有死在虜賊手中,卻死在他們所幫助過的你們手中!”


    李延炤越說越氣:“他們的家人,我要如何交代!”


    數十名宗老裏吏,皆是伏於地下,已是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如今我懷疑,這些亂民之中有虜賊的探子!爾等皆來辨認,若有你們宗族鄉裏之人,我便押去縣衙審問,與虜賊無串通,我便擇日放迴。若非各宗族鄉裏之人,我便嚴刑拷問。還請各位配合我等!”


    話畢,李延炤擺了擺手。一旁的軍卒們便紛紛上前,攙起那些已是一團爛泥的宗老裏吏,拉到一旁去辨認那些為亂之人。


    不一會兒,那幫亂民已被分為兩撥,一撥在一旁的軍卒虎視眈眈下老老實實地蹲成一圈,而另一撥則被陶恆手下騎卒們五花大綁起來。軍卒們押著他們向李延炤這邊行來,那些亂民一邊走著,一旁的軍卒們邊用刀鞘槍杆持續不斷地抽打著他們。一路推推搡搡地過來,李延炤身側的幾名隨行護衛見狀,立刻按刀上前,護持在李延炤左右。生恐那些亂民魚死網破,若李延炤再因此遇襲負傷或是身死,他們這些人可是交代不了。


    軍卒們將一幹亂民押到李延炤身前,用槍杆或是刀鞘一抽腿彎,那些被五花大綁的亂民們已是身不由己地紛紛跪倒。


    陶恆手下隊率竇通自隊中行至隊首,抱拳躬身道:“稟司馬,甄別完畢,這十人沒有任何宗老裏吏可以作保。屬下認為,很可能便是虜賊的探子。”


    “將這十人收押入縣府地牢,以備拷問!”李延炤昂著頭,看也不看那些被認作探子的亂民。竇通聞言,麵無表情地一揮手,身後的軍卒們便挾住那些亂民,提溜起來便押著向前走去。


    及至行到數十步外,李延炤等還能依稀聽到他們心有不甘的吼聲。


    “我不是虜賊的探子!放開我!”


    “你們這些涼州兵,與虜賊簡直一路貨色!”


    一旁的將卒聽得不耐,刀鞘與槍杆紛紛落下。那些心有不甘的吼聲中,漸漸夾雜了唿痛與哀嚎之聲,在遠處漸漸匯聚成一片,而後飄到傲然挺立的李延炤耳中。


    窪地中的居民們經過這一場亂事,又是心有餘悸地在四周兵卒的監視與幫助之下重新開始恢複秩序。在先前亂事中遭踩踏而死的人也有三十餘名,此時皆被草草埋葬。望著窪地旁那些新立起來的墳包,李延炤喟然感歎道:“亂世之下,人命如草啊……”


    除去那些押走待刑訊拷問的來曆不明亂民之外,其餘那些作亂的亂民,也皆是被各家宗老裏吏命人各抽了十鞭子,以此來略作薄懲。李延炤也心知他們是迫切地想保下各自宗族或是裏坊中人,倒也不說破,隻是輕輕巧巧地一笑便過。


    由於發生了這場亂事,李延炤便也無法再放任這些流民獨居在此。他抽調了兩個輔兵組成的百人隊駐紮在此,負責監視這些流民。並申明,在郡府的安置命令下來之前,縣府會一日兩次向這裏供給糧食。但是明告各宗老裏吏,營中流民,不得走出軍卒們的警戒範圍一步。否則,看守兵卒可以當場格殺!


    在得到這些宗老裏吏的保證之後,李延炤方才指定了兩個百人隊就地駐紮,而後率眾緩緩迴到縣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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