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延炤的認知中,不將李良這種技術骨幹納入升遷貶謫,本就是應有之義。他內心中所想,即使是當下便將這工坊內所有其餘工匠弄走,他都不感到心痛。但若是李良因為升遷、貶謫不當而懷恨在心,或者消極怠工,或者一走了之。對令居縣這座工坊所帶來的影響,都是毀滅性的。


    這等技藝精湛的技術骨幹,是通過數十年如一日的工作經驗所磨礪促成的。若李良不在,李延炤也絕不可能在短時間內立即找到一個能夠替代李良的技術骨幹來。這樣一來,令居縣工坊的工作效率或是產出成品的質量都將大打折扣。這對於李延炤這個分秒必爭的人來說,完全是一筆可以避免的無法估量的損失。


    既然如今灌鋼之法已成,首當其衝的便是新製軍械兵甲的打造。關於這一點,李延炤更是絲毫都不會含糊。反正之前,工坊中已經用那些郡府發賣的生鐵打造了足夠的農具,並供應了縣中開墾荒地的流民。秋播工作也漸漸趨於尾聲。因此用這些批量製造的鋼鐵來打造兵甲武器,幾乎便是順理成章的事。


    令居縣作為一支縣兵,主業鎮守縣城,副業治安緝盜。軍隊所裝備的武器之中,缺乏有力的遠程投射武器和長杆兵器。軍卒武器多以環首刀為主。即使各隊之中有少數一部分人背負弓箭,也皆是射不遠的軟弓。先前在金城大營之中時候,這支縣兵便已經暴露出了這個嚴峻的問題。


    遠程不給力,衝近了又沒有長槍大刀。待得真到了麵貼麵拔刀生死相搏的境地,這些縣兵又完全拚不過那些彪悍的匈奴人。即便是處在營牆上,占據地利,也常常兩三個人才能換對麵一個。縣中人口又不多,若再次發生戰爭,這種戰損比,幾乎完全是不能夠接受的。


    要改變這種情況,當務之急便是整頓武備。反正如今可以量產含碳量足夠的優質鋼鐵,因此整頓武備,鍛鑄兵甲刀劍,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辛彥那裏從販馬之中得到了一些好處,加之李延炤對其也是恭敬有加。個人虛榮心也得到了一些小小的滿足,又有好處拿。加之臨來令居之前,他叔父辛翳對他的叮囑,使得他對李延炤這些安排基本不去過問。


    反正如今縣府中事,也由李延炤帶來客串書吏的那些軍將在他的指揮授意下安排得井井有條。屁點大一個小縣,混混資曆而已,誰還能折騰出多大的動靜!


    辛彥這邊心甘情願地當了一個甩手掌櫃,雖然此舉也正合李延炤的心意,然而他卻並未得意忘形。不管他自己想要搞什麽動作,都是事無巨細地向辛彥請示匯報。畢竟辛翳派了自己的親信子侄來令居任縣令,除去協助他,讓令居本地那些士族地頭蛇投鼠忌器之外,又何嚐不是一種監視與防備!


    畢竟辛翳雖然在治功上略有欠缺,然而能做到一郡長官這個位置,又哪會是一個聽憑別人擺布的善茬!先前李延炤身份低微,雖有才具,不過在郡兵之中任職,對辛翳來說倒也算是方便控製,完全可以如臂指使。


    然而派出來獨領一縣之兵,張縣令對縣中繁雜事務頭疼不已,棄官而走。李延炤便有此等魄力將縣中一應事務攬下,並將其梳理得井井有條,這種決斷和魄力,又怎能讓他人不心生防備?雖然目前表麵上看上去他仍算是恭順,不過若是他日羽翼漸豐,尾大不掉,又如何處之?


    雖然辛翳派來子侄辛彥,有這層防備監視之意。不過李延炤心中倒也如同明鏡,對這一應局勢也是看得分明。在與辛彥的相處之中,不論私交還是公事,都是禮敬有加。也使得辛彥對其漸漸放心了起來。加之李延炤接掌縣府事務,直至現在。所謀之利,也是同辛彥共享之。如此行事之下,端得是令辛氏挑不出任何問題。李延炤門兒清地抱著辛氏這棵大樹,既好乘涼,也方便了自己行事,何樂不為?


    如今鋼鐵產量充足,李延炤便開始思量為自己麾下這支縣兵裝備何種精良且威力巨大的武器。想來想去,覺得除去應當裝備一部分造價低廉的長槍之外,還可以通過雙手長刀與鐵甲等武備,裝備起一支重步兵來。


    古代堂堂之陣相擊,任何一個兵種都有其致命的死穴。弓弩兵遠程投射,殺傷力端得是兇猛無比。不過若讓敵軍近身,他們便是一群待宰的羔羊。輕步兵機動性高,尤其擅長在山地丘陵地區作戰。不過防護卻是孱弱,攻擊力也有限得很。


    輕騎兵雖可千裏奔襲,機動性無人能比,卻相對過於依賴遠程殺傷力。一旦在正麵戰場上遇到重甲槍兵,便也是束手無策。隻能改變戰法,通過寄希望於針對敵軍後勤補給的戰略性機動打擊,才有幾分取勝希望。


    而對於具裝甲騎這個在這時代興起的戰術兵種,李延炤雖然認可其威力。不過局限性也是非常之大。首先,具裝甲騎的速度受限。馬匹需要穿戴上沉重的鐵甲具裝,馬背上的騎士也是一身密不透風的鐵甲,威風則已,然而這馬卻要承受不下這時代五六百斤的重量!(兩晉一斤二百二十克)。


    這等重量之下,這具裝甲騎頂死了也就衝鋒三到四次,也就歇菜了。沒了馬力的重甲騎兵,也就是下馬列好陣勢當個重步兵來用還湊合。而對付這種重甲騎兵的辦法,也是簡單粗暴。通過使用刺蝟一樣的長槍陣,訓練出紀律嚴明,悍不畏死,如臂指使的長槍兵,始終能排出麵對這些重甲騎兵衝鋒方向的緊密隊形,這具裝甲騎便會被克製的死死的。


    而若是幾次衝陣未果,這些騎兵馬力用竭的話,等待他們的或是強弩的打擊,或是敵方多兵種配合下的剿殺。如果對麵還有一支會打的輕騎兵,那麽這些鐵甲騎士的命運,幾乎已是注定。


    雖然令居縣兵即便是麵對敵軍,也多半是在城頭據守。不過李延炤更想將這些東西一一都先做出來。即使一時半會用不上,但是不管是武器還是戰法,或是軍隊中接受過相應訓練的基層將佐和士卒,都是一筆筆寶貴的財富。


    打定主意就去做。李延炤毫不猶豫地找來草紙,畫上了幾樣兵器的圖樣。後世便是骨灰級軍迷的他本人,對古代軍中這些以步製騎的手段自然是不會陌生。長槍這種大家都知道的就不說了。可砍可刺的諸刃唐刀、陌刀、前端帶槍尖的開山大斧、鉤鐮槍、斬馬刀劍……一度都曾經在曆史上扮演過農耕文明以步製騎的利器。


    李延炤深思熟慮一番,最終還是選擇了長杆的諸刃唐刀款式,以及開山大斧。考慮到大斧攻擊距離稍短,而且使用鐵料多,又沉重不已。非力士還不足以駕馭,李延炤本人更偏向於采用諸刃長刀款式。


    諸刃雖名為刀,不過在前端的刀脊是經過加工,打薄了一些,最前方的尖端也打磨成為劍型,保持其斧刃的形製,繼承了切刃橫刀刃口耐用耐劈砍的優點之外,也同時兼顧了刀身的刺擊能力。麵對鐵甲目標的時候,幾乎可以說更為遊刃有餘。


    即使麵對敵軍具裝甲騎衝鋒,這些長刀也可以由重步兵們結成緊密隊形,而後仿照槍陣,排出一係列密密麻麻的刀陣。即使人馬皆披重甲的具裝甲騎衝撞上這些由鋒利尖銳的刀尖刃口所組成的刀牆,也絕對討不了好!


    雖然這樣對敵,前排的士卒們多半會因為刀身不夠長而受到重騎一定程度上的衝擊,甚至很可能殺敵三千自損八百。不過打仗嘛,又哪裏可能不死人!重步兵們使用這樣的長刀作為武器,顯然綜合考量上也是優於單純的長槍或者是重斧。首先這長刀受力點均勻,不太會出現重斧那種不好駕馭的情況,其次,這長刀可砍可刺,既可對付敵軍重騎輕騎,也能對付敵人的各種步兵而不落下風。


    好像這東西,除了造價貴些,沒有任何毛病。李延炤拿著鉛筆畫出數幅草圖,又急匆匆地衝迴縣府去抓著毛筆,又勾勒了一番,著重畫出了這武器的形製,而後便拿著這些草圖,興衝衝地前去工坊之中,準備將這個任務交給李良來試做。


    李良如今在工坊之中可是說一不二的人物。自從灌鋼法施行開來之後,李延炤又為工坊中的工匠們準備了每月的例錢祿米,宣布了獎懲製度,並明確表示李良因為貢獻巨大,不納入獎懲之中的降級製度。這一方麵將那些有野心企圖將李良從匠頭位子上替代下來的人死了心,也為大家傳達了一個信息:李良,便是這間工坊,至少在鐵匠之中說一不二的人物!


    這些時間,大夥倒也是議論紛紛。尤其聽說李良的小兒子還被李司馬挑到縣府之中,做了一個差役。縣府之中即使是小官小吏,捕快差役,在這些往日就苦逼不已的工匠們眼中,也都是惹不起的大人物。一時間,眾人紛紛議論李良命好,竟能得到李司馬的青眼相加。一時間縱有各種不忿,也都不大敢在李良麵前表露出來了。


    這種現實的情況帶動之下,如今的李良,頗有一種飄飄然的感覺。雖然對於李延炤安排下來的各項任務,他仍是幹勁十足地帶領著工坊之中的眾多工匠按時按量地完成。不過如今簡直要被捧上了天,李良的心中,也難免產生了一些變化。


    李延炤將李良叫到工坊中的一個僻靜處,而後將自己畫的那些圖紙拿給李良過目。包括自己草草為諸刃長刀所畫的橫截麵圖。李延炤倒也略懂唐刀工藝所說的包鋼夾鋼之法。乃是以堅硬,含碳量足夠的鋼材作為刀刃刀身的材料,而在這些鋼材經過鍛打之後,在其中包夾柔韌度較好的熟鐵。而後加熱鍛打,製成刀身。


    這樣鍛打雖然費時費力費工。不過對刀劍品質所帶來的質變也是顯而易見的。這種刀既鋒利堅固,而且因為刀身內包了熟鐵,柔韌度也是足夠。即使騎兵在馬上揮砍,這種刀也不容易因為巨大的衝擊力而產生彎折繼而斷裂。李延炤一直認為,一款堅固耐用的武器,即使造價高昂一些,不過在戰場上所體現的價值,要遠超過它本身的造價。


    李良仔細地看了一番圖紙,詳細參詳了諸如刀身長度、寬度等數據,又向李延炤詢問了一些製成此刀所需注意的事項。李延炤為諸刃長刀準備了兩種方案。其一便是令全刀都由鋼材鐵料製造而成。其二便是以此時長槍所用的白蠟杆,來充任刀杆之用。並要李良詳細地核算一番,如此兩種方案,各需多少鋼鐵做原料。以便詳細地計算這一口刀所要花費多少資財。


    李良不愧為工坊中的首席鐵匠。他目測一番,又詢問了這刀的數據之後,首先核算出全刀由鋼鐵材料製成的話,一口刀大約需鐵料六十五斤左右。其中製作刀身的鋼,需要十三斤,熟鐵大致需要八斤,而鑄造刀杆,則需要四十四斤生鐵或熟鐵!這些原料加上工時費等等,所靡費資財,不下千錢!


    而木杆刀就可以省去不少資財。十三斤鋼,八斤熟鐵,白蠟杆也是截取一節就可以直接拿來用。相比製造鐵質刀杆所要靡費的那些資財工時。木杆刀的成本簡直就是微不足道!一口鐵杆刀,足足可以造出三口木杆刀!


    權衡了一番,李延炤終究還是選擇了製造木杆長刀。畢竟以縣府現在這個財力狀況,要武裝縣兵,即使是這種木杆刀,也造不了太多。畢竟打造這刀耗時耗力。雖然李延炤認定了這種刀在戰場上的作用將超過他的造價。不過時人未見實效,又有誰會認為他所做的究竟是不是正確的選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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