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延炤與蘇宛雲一起,將蘇撫架到堂內,然後蘇宛雲招唿下人們拿來了洗臉的銅盆和醒酒湯,先給蘇撫用冷水敷了一迴臉,然後將醒酒湯拿給略微清醒一些的蘇撫,看著他咕咚咕咚將那碗醒酒湯灌了下去。


    洗了臉,灌了醒酒湯的蘇撫總算是清醒了一些。他睜開眼,略有些迷茫地看著一旁的表妹,還有一個熟悉的麵孔。那人如今身著一領皮甲,頭發梳了一個髻,簡簡單單地綰在腦後。蘇撫看著這麵孔,雖覺得無比熟悉,然而在酒精的作用下,頭腦仍是昏昏沉沉,一時間竟想不出這人是誰,與他之間有什麽淵源。


    他費勁地想了半天,仍是一無所獲,轉而將求助的目光投向他的表妹蘇宛雲,問道:“表妹,你剛說……是誰請我去……去郡城赴任?”


    蘇宛雲略有責怪地看了蘇撫一眼,而後滿懷歉意地對李延炤道:“表兄醉酒,李將軍莫怪。”李延炤聞言連連擺手,示意無妨,蘇宛雲才轉頭望向努力甩著腦袋強迫自己清醒過來的蘇撫,道:“是郡府的李將軍,前來請表兄去郡府任職!”


    蘇撫聞言,雙手扶額,又看了看李延炤,方才笑了起來,邊笑邊道:“我說是誰……這麽熟悉。原來是李將軍!”言罷,蘇撫便起身,搖搖晃晃地對李延炤施禮,邊施禮邊言道:“之前李將軍在隴西援手,將我等從虜賊手中救下,我怎能忘!”


    李延炤聽聞蘇撫一番話,也是趕忙還禮:“蘇小郎君不必介懷。如今府君召小郎君出任軍職,請小郎君帶上部曲,隨我同往大營之中,交接印信軍務,而後便上任吧。日後若使君收複河南,乃至關中,還要多多仰仗小郎君戮力協助……”


    蘇撫暈乎乎地聽著李延炤所言,驀地大笑起來:“好,好,好。既是如此,我當責無旁貸!自來涼州,我無時無刻不忘父仇,恨不能手刃劉曜豎子,為父報仇!如今既然承蒙府君錯愛,我當不恤此身,與虜賊血戰到底,不共戴天!”


    言罷,蘇撫隻覺渾身無力,又是一屁股坐迴到身後的胡床上。蘇宛雲見狀,連忙拿過身旁的洗臉盆,撈出手帕,擰幹之後,又上前給蘇撫擦了擦臉。


    被冷水一激,蘇撫又清醒過來,坐直身體,而後問李延炤道:“如今前往郡城赴任,所居何職?李將軍可否相告?”


    李延炤在懷中摸索了一番,而後掏出辛翳親自簽發的那張任命,而後遞到蘇撫麵前。蘇撫拿起那紙任命,好生看了片刻,而後樂不可支,連連笑道:“好,好,好。”言罷,他左手捏著任命,右手扶著幾案強站起身,側頭對蘇宛雲道:“表妹,表兄已決意前去赴任,稍後自會去縣府之中,與叔父作別。”


    言罷,蘇撫起身搖搖晃晃地向著堂外走去。李延炤見狀,邁步上前扶住蘇撫,輕聲道:“郎君慢些。要去往何處,且告知與我,我扶郎君過去。”


    蘇撫掙開了李延炤的攙扶,而後邊搖搖晃晃地向堂外走,邊道:“我沒醉!我現在就去召集部曲,遵府君所令,一同去郡城大營!你不用扶我,我自己走得!”


    李延炤一邊憂心地跟在蘇撫身後,小心翼翼地看著他向外行去,一邊對蘇宛雲使了個眼色。蘇宛雲連忙喚過幾位下人,在一旁護持著蘇撫,以防止他失足跌倒。


    李延炤與蘇宛雲又迴到院中坐定。然而蘇宛雲此時卻是心事重重,再無撫琴的興致。李延炤坐在胡凳之上,亦是心神不寧地望著蘇撫離去的方向,沉默不語。劉季武湊近李延炤,悄聲問道:“司馬,此事如何?這位郎君願不願前往軍中任職?”


    “他已經答應了,此去正要召集部曲。隨後便要與我等前往郡城,季武且稍待。”李延炤悄聲言道。


    不一會兒,自蘇府後堂之中,陸續有披甲掛刀的士卒們自迴廊中行出,直向門外衝去。其中不少將吏模樣的人,還在不斷地催促著。這些士卒亂糟糟地向府外衝去的情景,大抵持續了約一刻鍾光景。而後門外便響起將吏們的喊聲,馬嘶聲。交雜在一起,略顯雜亂無序,不由得使李延炤暗暗皺眉。


    又過了約莫一炷香功夫,蘇撫已是自堂後行出。此時的他頂盔摜甲,腰懸弓刀,神態一片清明,已不複方才那般混沌模樣。他身上的鐵甲早已修補完畢,早就不似自隴西歸來時那般殘破模樣,甲葉擦得鋥亮,看得出來也是經過一番細心保養。隻是從甲葉上那些刀劍砍劈留下的褶皺痕跡中,才依稀能見這副鎧甲所經曆的那些刀光劍影的崢嶸歲月。


    蘇撫這般穿戴起來,加之走路雖略有搖晃,然而已恢複清明神色,卻也頗具幾分大將之風。李延炤起身,上前把住蘇撫的手,沉聲道:“軍旅之事,戰陣廝殺,殘酷非常。絕非一般人所能承受。郎君此時若悔,應還來得及。”


    蘇撫聞言,正色道:“我父死於虜賊之手。我因複仇無門,才日日飲酒消愁!如今得以投軍,焉有推辭不去之理?李將軍莫勸了!你在金城與賊廝殺,身被數創,險死還生,我這背負父仇的,聽聞李將軍事跡,都不得不肅然起敬。到我自己身上,又豈能安坐家中?”


    “既是如此,我便不勸了。”李延炤幽幽歎了一聲,而後道:“蘇小郎君稍候片刻,我部接引你前往大營的部屬此時正在外間,我已遣人前去通傳。今日我部來此,俱是一人雙馬,郎君若有行裝,不妨拿給那些替換馬匹背負。”


    蘇撫聞言,充滿豪氣地一擺手道:“有何行裝?在隴西之地,勉強逃得這條性命已是僥幸。所有行裝不過一些兵甲之物罷了!我等血戰餘生之人,已不再計較那些身外之物。李將軍召迴部屬,便即刻迴轉複命吧!”


    “既是如此,便從命了。”李延炤拱了拱手,而後轉向蘇宛雲,亦是拱手為禮:“此去不知何時方能再聞小娘子天籟。之後天各一方,望小娘子珍重!”


    蘇宛雲聞言,心緒卻也是驀然染上幾分沉重。她斂衽一禮,道:“戰陣多兇險,惟願將軍事事平安,日後若有暇,當與將軍坐而撫琴,萬望珍重!”


    李延炤、劉季武與蘇撫三人一同行出大門,背後的蘇宛雲看著他的背影,神色也是抑製不住地哀傷起來。


    “聞說塞外雪花開,吹一夜,行路難。我織一片明月光,願為君司南……”蘇宛雲望著漸漸消失在門外的背影,輕聲低唱起來。


    李延炤幾人出門,看蘇撫訓話了一通,沒過多久,先前崔陽帶出去的那些部屬便也歸來列隊。李延炤與蘇撫各自一聲令下,這數百人便浩浩蕩蕩地開拔前進了。


    蘇撫先去了縣府之中,與自己任永登縣令的那名叔父蘇玄作別。而後便自出城,與等在城外的李延炤會和,兩部數百軍卒便向著廣武郡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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