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延昭邁步進入正堂,正遇到幾案後的太守急匆匆地起身,而後上前來扯住他的衣袖,神色惶急,仿佛有道不盡的千言萬語。


    過了幾息功夫,太守才發覺了自己的失態,於是趕忙放開手。大袖一揮,指著一旁的一張蒲團道:“延昭,快請坐!”


    李延昭也從太守急迫的神情中發覺了一絲不同尋常,於是便未急著入座,而是深施一禮道:“府君可是遇到什麽難以決斷之事?為何顯得如此急切?”


    太守聞言,麵上現出一副哭笑不得的神情。他又轉身拉著李延昭到蒲團那裏,見李延昭跪坐下去方才言道:“劉曜已遣使前來。我已派人護送前去姑臧了!”


    李延昭聽聞這個爆炸性的消息,心中大吃一驚,連唿吸都變得沉重起來。他沉默了半晌,而後問道:“府君可知,偽趙遣使的來意?”


    辛翳皺眉點點頭:“雖然具體為何,我是不知。不過這個光景前來,我倒可以估摸一二。多半是來談和的吧?”


    李延昭神色沉重地點點頭,又問道:“趙使是哪一天抵達我郡的?”


    辛翳仰起頭,迴想了一下,道:“前日。趙使前日由金城郡中武吏護送前來我郡。而後我遣使送往州治。”


    李延昭點點頭,道:“這麽說,這位趙使,現在多半已在州治中麵謁使君了?”


    辛翳站在堂中,眼神微眯,陷入沉思之中。李延昭亦是在心中思考著此時遣使的深意,以及應當采取的應對等等。想了片刻,抬頭問道:“辛府君,金城一線最近的戰報是何時發來的?”


    辛翳快步走迴幾案前,而後從幾案上翻找一番,隨即抽出幾張軍報,遞給李延昭,道:“上前日,金城郡以及北岸大營均遭到趙軍猛攻一日,未克。昨日晨,晉興郡援軍三千人晝夜兼程抵達金城,而後一分為二,分別入駐金城郡城與北岸大營。”


    李延昭連連點頭:“也就是說,趙使出發之後,趙軍已不再進攻,是嗎?”


    辛翳仔細迴想了一番,而後點頭答道:“正是如此。從前日趙使抵達之後,便再無戰事軍報傳來。”


    李延昭拿著那幾張軍報看了看。滿篇皆是不堪重負闔城死戰之詞,顯然張閬與韓寧二人,皆是陷於無以為繼的境地。從某種程度上來講,趙使前來,也可以算作是一件好事。畢竟趙使如今在涼州境內,金城一線的趙軍皆不敢輕舉妄動。張閬與韓寧兩人,應該能得到一段寶貴的喘息機會。不管張使君與趙使的談判結果如何,得到了晉興郡援兵的他們二人,應該都足以積蓄足夠的力量,從容應對接下來可能的進攻。


    “延昭以為如何?”辛翳坐迴到幾案後平靜地問道。他看著他麵前這個正在深思熟慮的年輕人,仿佛就有了主心骨一般,這個人似乎遇到任何事情,都會有自己的主意。而他對於這些紛繁複雜的軍政事務,也仿佛總能切中要害。這也使得辛翳對此感到老懷快慰。


    李延昭沉吟片刻,在堂內踱了幾步,而後緩緩開口道:“此時答應偽趙和議,不是一個明智決定。”


    辛翳目光炯炯地盯著李延昭,等待著他的下文。


    “兩軍在金城一線消耗拉鋸,已有月餘。劉嶽所部數番猛攻,卻都已被張使君與韓都護力戰所阻,滯於城下,不得寸進。前番陳護軍又募發氐羌之眾,襲擊趙軍糧草輜重,迫使其不得不分兵護衛。加之如今尚未到秋收之時,即使趙軍國內存糧,也是有限。根本不足以支撐如此龐大的大軍長久作戰……鏖戰月餘,前方趙軍已是顯露疲態,雖然兵力仍是雄厚,然而在士氣衰弱,糧草不繼之下,已是難堪再戰。”


    辛翳點點頭,道:“雖然如此,可我軍損耗,也是不輕啊……”


    “府君,雖然我軍損失不輕。不過金城與大營占據大河兩岸,互為照應,又占據地形之利。趙軍強攻所付出代價,已是我軍數倍。如我所料不錯,金城一線敵軍中糧食供應,必然已縮減到平時一半以下。這等形勢之下,即使我拒絕和議,再過不久,敵也必退。”


    辛翳聞言,仿佛吃了一顆定心丸一般,立即提筆,便要在案上開始書寫什麽。他邊在硯台邊上磨著筆,邊道:“若是如此,我便給張使君去封信,請他勿要答應趙使和談請求!”


    李延昭聞言,卻是憂心忡忡地看了辛翳一眼,隨即搖搖頭。辛翳看到他的反常表現,不由得疑惑道:“延昭,搖頭卻是為何?”


    “我隻怕張使君麵對這一月的告急軍報,恐怕早已決定與趙使何談!”李延昭在辛翳麵前直言不諱。他們之間,一般意義上的顧忌早已消失。一個恪盡職守的長官,與一個血戰沙場的將領之間,早已達成了一種猶如默契的信任。


    “既然延昭言及於此,我必上表陳奏。若使君不納,我也問心無愧。”辛翳緩緩道。


    李延昭見辛翳態度如此堅決,心下讚許之時,麵上卻仍是糾結。思來想去,也未想到有什麽好辦法來勸服州治中的那位張使君。隻得寬慰辛翳道:“府君先寫表吧。明日我與府君一同上表,希望張使君能采納我們的建議吧。”


    離開郡府,李延昭便向著城北返迴而去。他內心憂慮,無時不在想著要如何行事,才能讓使君意識到如今的局勢,進而放棄與趙軍的合談。


    思來想去,他終於是打定了主意,而後又前行一段,軍戶巷已近在眼前。他走進一家雜貨鋪,而後買了一把削水果用的短刀藏在身上,又向自己暫居的那間院子行去。


    李延昭推開院門,便先去了劉季武房中,請劉妻為他裁了兩尺見方的一塊絹帛。而後他便揣著這塊絹帛,迴到了自己所居的那間房中。


    李延昭見四下無人,便進得房中,而後關好門窗,走到幾案前坐下,將絹帛鋪在幾案之上,又拿出那柄小刀,劃破了自己右手食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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