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覺得很不錯啊……”


    唐驍這句話剛剛出口,就看到玻璃的表情一下子僵住了。


    “我說不好吃……”


    很可憐的樣子。看得唐驍一陣錯愕,半張開口,他的眼神在小攤老板和玻璃身上不斷轉換著。


    這是什麽情況?


    老板很無辜地攤了攤手,示意就連他也無可奈何。


    “湯圓很難吃……真的很難吃……”


    玻璃的眼睛裏,竟然顫動著淚光,水波流轉,眨眼間就是要滴落下來。


    唐驍絕沒想到玻璃的內心會是這般脆弱,此時此刻不禁也慌了神,有些手忙腳亂起來。


    “你……哭什麽……”


    “不好吃……那就不好吃吧……”


    玻璃抽泣的聲音俶地停止住了,他抬起頭看著唐驍:“你說的是真心話嗎?”


    點點頭,唐驍無奈的道:“是真心話……”


    然後他就看到玻璃得意洋洋地轉過頭去,抓住自己父親的手臂:“爸爸……你聽到了嗎?你做的湯圓根本就不好吃……”


    隻為了一個毫無意義的爭執,執意尋求外人的相同看法而令自己的父親難堪,這種做法唐驍還是第一次見。


    很幼稚……很……不懂事……


    玻璃的年紀雖然不大,但明顯也過了隨意任性的歲月,怎麽能這樣行事?


    唐驍想不通,真的想不通。


    於是老板的臉色更難看了。


    “哈……是啊……是啊……我做的湯圓難吃……特別難吃……”


    聽到自己父親的這句話,玻璃臉上的得意之色更明顯了,眼底流連著自我,每一口唿吸都是自私。


    沒錯,在唐驍看來,這就是自私。


    “可以了吧。”


    他對著玻璃說道:“我們結束這個話題,來談些別的。”


    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有義務承擔任性一輩子,愛人之間沒有,親子之間也同樣沒有。


    無論玻璃出於什麽目的,他今天這樣的一番話,都令唐驍很不滿。


    如此不負責任的態度。


    誰來背負?


    玻璃睜大了雙眼:“可我覺得這個話題很好啊……”


    “這個話題是很好,但它的壽命已經到了,不應該再繼續下去,我想,你在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言論之後,一定不希望它再次被推翻,對嗎?”


    唐驍很後悔剛剛順了玻璃的意,說出了那樣一句話。


    玻璃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那你說吧。”


    “你在哪裏上學?”唐驍想了想,然後問道。


    “我?”玻璃指了指自己,“我沒上學啊……”


    唐驍皺了皺眉,看向了老板。


    老板臉上那突然湧起的悲哀,讓他的心也跟隨著悲哀起來。


    這麽大的一個男生,沒有上過學,這是什麽概念?


    意味著全靠自己的父親養活。


    “那好……你沒上過學……”唐驍短暫地合上了雙眼,“那你都做些什麽?”


    “其實也不算完全沒有上學……我小時候還是上過小學的,隻不過,畢業以後什麽都沒考上,最後也就不了了之了。”


    不了了之。


    唐驍似是輕蔑地笑了一聲。


    “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為……你在家裏一直住了這麽多年?”


    玻璃顯然沒有明白唐驍話裏的深意。


    “我在家裏住啊,不在家裏,那我還能住在哪裏?”


    但是一旁的老板,定是了解了唐驍話中意圖,表情一動,似乎是想要出言阻止唐驍。


    可是唐驍卻比了一個手勢,讓老板暫時不要開口。


    “好,你就住在家裏。”


    “那你每天吃的是什麽?”


    玻璃眨了眨眼:“我每天吃什麽?我每天吃的都不一樣啊……要我怎麽迴答你?”


    “那你爸爸每天吃的是什麽?”


    忽然沒有了迴答。


    看著玻璃,唐驍深知他本來就不可能答上來。


    “我不知道……也許是湯圓吧。”


    其實上一次唐驍起路邊攤吃湯圓的時候,他就留意了一件事。


    老板在吃湯圓,的確是吃湯圓,可是卻是煮破的那一種,餡料流了出來,湯汁進了去,整隻湯圓早就沒了原本的味道。


    賣不出去,老板就隻能自己吃。


    充了小食,也充了晚餐。


    “你答對了,就是湯圓。”


    唐驍對著玻璃打了一個響指,玻璃看了看自己的父親,後者正在衝著他微笑。


    “我猜對了?”


    一幹二淨的琉璃,往往能折射出光影的色澤,一顆心晶瑩,不諳世事,說是純淨,也可以說……


    是少於曆練。


    這是一種生活態度的遺失,問題其實是相當嚴重的。


    “你不喜歡吃你爸爸的湯圓,對嗎?”


    玻璃點了點頭。


    “那你喜歡吃什麽?”


    唐驍挑了挑眉,繼續問道。


    “我喜歡吃好多東西啊……但我不喜歡吃素的,不喜歡吃豬肉……”


    “夠了。”


    “那你爸爸喜歡吃什麽?”唐驍問了下一個問題。


    “湯圓啊……一定是湯圓,不然的話他不會賣的。”玻璃很肯定的樣子,就好像他對自己的父親很有把握一般。


    老板在旁邊隱秘地搖了搖頭,微弱的幅度,若不是唐驍有心留意,怕也是注意不到。


    “你就這麽肯定?”


    玻璃微微猶豫了一下。


    “為什麽不能肯定?”


    “你在家裏住著,你的爸爸在外麵工作著……他與你的交集怕不是隻有早晚飯,或者幹脆連早晚飯都沒有。”唐驍調整了坐姿,將後背靠在了椅背上。


    “我敢肯定你爸爸知道你喜歡吃什麽……但你……除了一個不能確定的湯圓,還能說出什麽來?”


    玻璃張了張嘴,半晌之後,又無力地合上了。


    “你說不出來,對嗎?”


    唐驍很篤定。


    一個不上學,也不隨自己父親出攤,整天隻知道說自己父親湯圓難吃的“孩子”,他能知道什麽。


    但凡了解一點他父親的辛苦,他都不會說出他父親勞動成果難吃這樣的話來。


    樂者不知勞者辛。


    自古以來,都沒有正常情況的父輩向子輩訴苦的情況出現。


    父親代表著什麽,那是年少時期的信仰,是成長時期的後盾,是懵懂的依靠,是可以抽出閱曆辯識生活的匣子。沒有任何人,有任何理由嘲諷自己的父親,貶低勞動成果也不可以。


    “我爸爸賣湯圓的,他肯定最喜歡吃湯圓啊……”


    “那你小時候在學校,你就喜歡學校嗎?”


    唐驍隻一句話,玻璃啞口無言。


    道理有時過於殘忍,不打破玻璃一般的心……誰又能在百年之後放下心來?


    唐驍隻是個外人,但他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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