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嬈的眼前光陰輪轉。


    一幕又一幕,轉瞬即逝,富辭似乎有意略過了一些什麽。


    是他的常規比賽。


    那些比賽,在唐嬈看起來都已經沒有了什麽營養,對於普通球員而言的出眾,放在球星身上那叫做習以為常。


    甚至還隻是一般表現,常規發揮。


    一個人,似乎隻要是被打上了一種相對鮮明的標簽,就很難擺脫得掉。


    定位不同,期許也不同。


    所有人給予富辭的目光,是鼓勵,無疑也是壓力,鼓勵是有形的,而壓力是無形的。


    邁步一路走過,那些荊棘沙礫,那些毒蟲猛獸,生在紀念碑上,盤在榮譽塔上。它們從不缺少養分,沉重的注視就是源頭活水。


    生生不息。


    富辭早就在常規賽的強度中遊刃有餘了,他的主隊是分區季後賽的預訂第一,隻有那個總冠軍,才是角逐的最終目標。


    含金量最高的。


    所以,看著眼前浮光掠金般的光陰,唐嬈不停猜度著他的想法。


    應該是有關總決賽的迴憶。


    或者是相關。


    速度漸漸降了下來,唐嬈透過了時間的縫隙,終於看到了那萬丈榮光加身的時刻。


    萬眾矚目。


    投射的燈打了下來,他儼然就是場上無與倫比的那一顆星。


    觀眾歡唿著,隊友歡唿著,教練歡唿著……


    親吻著主場的地板,富辭哭了,這是他第二個總冠軍,但卻第一次以他為絕對中心。


    意義非凡。


    淚水滑落,臉頰上的汗鋪成汪洋,滾燙的淚在逐浪前行。


    連血液都在沸騰,如同這場上的氣氛一般被點燃,人們互相擁抱,將所有的疲累都擠在一處。


    然後轟然消散。


    “大富!幹得漂亮!”


    ……


    類似於這樣的話,富辭早就已經聽不清楚了,貼上前來的或諂媚或隨波逐流的讚揚,富辭分不清楚,也不想去認真分清楚。


    那麽累做什麽?


    隻要他一直沿著這條路行走下去,這些無一例外都會是他的所有物。


    可是……


    誰又想得到呢?


    唐嬈悲哀地看著,憐憫而又蒼涼,心似荒野,雜草叢生。


    富辭現在是什麽想法,唐嬈堅信自己沒有看錯,也不會看錯。他的過去實在是太過於輝煌,所以輝煌得襯托現在更加殘忍。


    易普症,是一個運動員絕症。


    這是一種飛來橫禍,生生地插在了生涯之上,撕開了一條血口,沒有止痛藥,沒有止血劑……隻能舔舐傷口,暗伏在光明的背後。


    富辭患上了這種不治之症。


    沒人救的了他,或許是他的光芒太過於耀眼,上天想要殺一殺他的威風。


    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可是,絕對不應該是這樣解釋的啊。


    肌肉群記憶完全喪失,富辭沒有辦法再意氣風發下去,他忘記了自己的得分方式,上籃不再從容,遠投也不再精準。


    他的瞄準鏡被摘下。


    最高超的狙擊手從此變成了瞎子……


    “我該怎麽辦?”唐嬈聽見了富辭的掙紮,她看著地麵向自己主動迎了上來,富辭,一個堂堂男兒,竟然抱頭痛哭起來。


    在他最愛的球場。


    他深深熱愛著籃球這項運動,對於他來說,這不僅僅意味著一項運動,更是一份職責,是他的全部。


    生命的全部。


    人,總是要去尋找一份活著的意義,沒有了意義,人生便不完整。


    唐嬈便覺得自己活得沒有意義,曾經的她以為自己是有的,光陰收容師,她真的把它當做了追求。


    結果,寒拾徹底打破了這個她不知道是幻象的幻想。


    “為什麽會這樣?”


    唐嬈看著富辭的內心,同樣也是在看著自己的內心,每一次,當她進入別人的光陰的時候,她都會學到一些東西。


    她的靈魂正變得豐滿。


    富辭在想些什麽,唐嬈大概明白,他在那裏默默無言,眼前光明,心中黑暗。


    自從他的易普症日漸嚴重以後,他在球隊裏麵的定位就變得尷尬起來。


    唐嬈看得見這種變化。


    隊友,對手,包括教練……有時候還會包括一些不知內情的觀眾。


    心中的陰霾,半邊心海。


    “哎……他怎麽又沒有進球啊……”


    “正常,我早就已經習慣了,這下,我們省的球隊算是……沒有希望了……”


    “富辭他怎麽迴事?”


    ……


    負麵的語言源源不斷,傷口越撕扯,越驚心動魄。


    唐嬈在短短的幾十分鍾裏,就見證了什麽叫做從天堂跌落到山穀,四肢散架,五髒六腑都撞了出來。


    血淋淋的。


    “大富啊……我和你說……你先聽著,鑒於你現在的狀態,有關專家認為你不適合再打球,至少這一段時間裏不適合……所以……”


    唐嬈看著眼前的教練,真心覺得那一副偽善的表情惡心異常。


    真想一拳搗過去。


    富辭一直壓製著身體的顫抖,結果,聲音顫抖了起來。


    “我……服從教練組的安排……”


    這幾個字,他幾乎是擠在牙縫裏說出來的。


    真的很難以出口。


    而現在富辭身上的問題,不僅僅是有關他的職業生涯,如果這個易普症就此毀掉了他的話,那他身上的大合同……


    說實話,他的主隊將虧損巨大。


    隻好無限期的休戰。


    他默默地坐在板凳席上麵,看著隊友投出一個又一個好球或者是壞球……那都已然與他無關。


    坐如針氈。


    一次次的哨聲響起,富辭都在抑製著自己內心的衝動,沒有上前去聽教練安排,他怕自己完全崩潰。


    真的,驕傲與自卑,往往就在一線之間。


    唐嬈在心裏歎著氣。


    易普症,直到現在為止,科學界與醫學界都沒有給出一個完美的治療方案。


    富辭的悲劇,很可能會有續集。


    被上天蹂躪的受害者,有苦說不出,隻能將苦水緩緩咽下……


    其實,易普症本身的代表意義並不大,它隻是一種病,一個導火索而已,真正的傷,存在於心上。


    在動脈與靜脈交接的位置。


    球鞋在漆臘的地板上踏動著,聲音既悅耳,也刺耳。


    富辭用雙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接著閉上了雙眼。


    唐嬈現在隻能聽見斷斷續續的聲音。


    從手指的縫隙裏傳過來。


    “這一次,我們不能再輸了……對手很強,他們之中有上一屆的狀元,總之……你們要謹慎。”


    教練做出了安排。


    意義不大,沒有了富辭的球隊,核心競爭力嚴重缺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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