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春的清晨最是安靜,輕輕推開窗子,這個溫暖的城市還未曾睡醒。不遠處稀稀拉拉地亮起一盞兩盞三盞燈,憧憬著包括今天在內的每一天。


    按說城市裏本是不應該有雞鳴的,可常春很顯然是個不同尋常的城市,此時不知是誰家的叫晨公子晚鳴了起來,驚醒了不上班的人或是仍在懶床的學生。


    早餐或是空腹,熙熙攘攘的人流很快就從安靜手中接管了這座城市中大部分的街道。


    沒有例外,這是一座活著的城市的常態。


    天是藍的,雲是白的,蓬鬆的樹是綠的,街上的柏油是灰的。半人高的藝術灌木在嗡動,外麵是大世界,裏麵是小世界,互不打擾。偶爾行車激起了積水,小世界裏就紛紛揚揚下一場雨。


    再平常不過的一天。


    都說暴風雨前總是會有寧靜,短暫的安穩後大海會褪去無害的顏色,無盡的深藍是航船的墳墓,深淵的巨口是恐海者的夢魘。今天,會不會也發生什麽?


    那些是冒險電影裏的橋段,很抱歉,現實生活就是平平淡淡。


    普通人的一生,應該寫不出來傳記,縱使寫了,也不可能會有人耐下性子去一頁一頁翻看。商業片的影院遍地是爆米花,紀錄片的房間空空蕩蕩。


    重光區雙影路。


    這裏遠離常春的市中心,整個二級城市的喧囂統統與這兒無關。不太寬的街道上車很少,兩旁的行人更少,在這條街最僻靜的角落裏,靜靜地開著一家小店。


    這家店實在是小的可憐,大概隻有十幾平方米的空間,不過它的招牌倒是格外的大。


    白底黑字五個行楷體。


    光陰收容所。


    一般人看到這幾個字,怕不是都要嗤之以鼻,心想著莫非是某個妄想狂異想天開的產物,然後若無其事地從玻璃門口路過。


    世人就是如此,越是平凡,越是淡漠,長此以往,錯失一個又一個改變命運的機會是必然。


    不過,就算是有人進了這家店,也不會就此改變什麽命運。這隻是一家小店,是人開的,並不是上帝開的。


    走進店裏,入眼可見,裝修簡簡單單,毫無花哨可言,既沒有奪人眼球的占星水晶球,也沒有摞得山高的落塵的古典書籍。隻有一張櫃台,櫃台後麵端坐著小店店主。


    店主是一個二十左右的年輕男人,不是想象中的蘿莉禦姐,更不是神秘的邋遢老人,他就是一個年輕人,一個常春隨便哪條大街上一撈一大把的普通年輕人。


    小夥子長的也平平常常,所以絕不存在誘惑顏控小姑娘這一說。


    這家店也就是開在這裏,如果換條稍微繁華點的街路,估計這位年輕店主連房租都交不起。


    不會有人覺的這樣一家店能有生意,你這樣認為,他這樣認為,大家應該都這樣認為。


    永遠不要以為,所有人都會保持與你一樣的想法,別人有可能錯了,但你也不一定就是對的。


    小店主名叫唐堯,他每個月都會迎來幾位客人,幾位不信邪,偏偏要來店裏試一試的人。


    唐堯的店名喚作“光陰收容所”,所以,他的職業就是“光陰收容師”。一個聽上去絕無僅有的奇怪職業。


    光陰收容師到底是個什麽意思?


    顧名思義,光陰是講明亮與陰暗,白晝與黑夜,指日月的推移,後世即用以表時間。


    明月白露,光陰往來。


    光陰者,百代之過客。


    江淹先生同青蓮居士的句子猶如耳畔鳴鍾,光陰的釋義躍然紙上。


    而收容所,往往會讓人聯想起戰火連綿時期的難民營與和平時期的棲流處。


    不錯,收容所大抵是這個意思不假。


    唐堯這個光陰收容師要做的,就是從形形色色的人心中,收集那些被放置在記憶邊緣的光陰歲月。


    那時光陰,或痛苦,或低沉,或模糊。總之,大部分都是快要被徹底放棄的記憶,主人若是不願自己的人生直接失去一塊,就會來到這裏,將即將要流浪的記憶安置好。


    唐堯在這兒駐店已經不知多長時間了,店中的光陰容器裏,保存著為數不多的時間碎片。


    他有時候看著這些淩亂的碎片,不由得就會想起自己那遙遠而陌生的過去。其實,在這容器裏壓箱底的,正是他唐堯本人的記憶。


    不過他絕不會去重溫自己的那份記憶,但時不時地,他會取出一些屬於別人的光陰,經曆一番。


    這算不算侵犯個人隱私,他不知道,也不想去了解。這件事,天知,地知,他知,你我不知。


    在那些或痛苦,或低沉,或模糊的記憶裏,他以第一視角曆練了許多截然不同的人生。每一次結束,他都若有所思,卻又一無所獲。


    這個差事,不是所有人都適合的。


    唐堯,也是在一次非常偶然情況下,從上一任光陰收容師手裏接過這支火炬。他還記得,那個老人將容器交給他時所說的話。


    “光陰,不是每一個人都能掌握的。”


    直到今天,唐堯也沒能準確理解這句話的意思。


    清晨,他將店門開啟,光陰收容所並不是每天都開門的,隻有當他完成對上一個光陰記憶的探索,才會有時間開門迎客。


    卷簾門緩緩升起,“吱呀、吱呀”生鏽的鋼鐵摩擦聲不斷傳來,牙酸的令人抓狂。唐堯靜靜地聽著,看著卷簾升入斑駁的鐵箱子。


    然後,第一聲傳來的,是雞鳴。


    漸漸的,鳥鳴,蟲鳴,稀疏的人聲,混雜在一起傳了進來。


    唐堯懶散地伸了一個懶腰,轉身向他的舊真皮座椅走了過去。


    牆上掛鍾的時針剛剛走過阿拉伯數字四,這個時間,城市裏大部分人都還沒醒。


    可能,一些晚班的司機剛剛歸家,一些加時的白領睡在辦公桌上,一些坐班車的高中生在吃早飯。


    芸芸眾生,全都與唐堯無關,他似乎曾在一些光陰裏找到過這些日常的縮影,可苦笑了笑,沒印象,縱使有,也會被他選擇性遺忘。


    對於他來說,過多的記憶並沒有太大用處,反而是累贅,唐堯還不想被一大堆不屬於自己的記憶給活活累成精神分裂。


    不再思考,唐堯給自己拿了一個紅茶包,就著新燒的熱水泡了起來。


    茶杯裏,氤氳起絲絲盤旋上升的蒸汽,紅茶香味慢慢在空氣中散開,誘人,唐堯盯著漸紅的茶葉出了神。


    今天會不會有生意上門?


    很難說,他不像是兩條街外的那個家夥,天天生意火爆。


    光陰收容所,往往隔十幾天才可能有人光顧,上一次來人,還是半個月以前。


    喝了一口杯中茶,唐堯拿起了放在一旁的日報,習慣性地掃視著今天的頭條與追蹤報道。


    他想看看,今天有沒有什麽值得關注的事情發生。


    這是他一直以來的習慣,雖然現在用手機要方便的多,但他還是更喜歡依靠紙質的文字。


    唐堯總是覺得,源自木材的紙張,更能凸現一件新聞的真實性。能讓人真切地感受到,新聞是實實在在發生在現實生活中的,而不是遠在雲端高高在上。


    看著看著,唐堯的目光定格在了一樁有關“神仙跳”的案件報道上。


    “據悉,常春警方在經過兩晝夜的持續奮戰,成功破獲一起‘神仙跳’團夥賣淫活動,該團夥成員三人在昨日大圍剿中落網,剩餘一人在逃。廣大市民如有線索,請撥打市民報警熱線……”


    唐堯意味深長地笑了。


    神仙跳?多麽古老的手法啊。直到今天,竟然還會有人傻嗬嗬地鑽進去。


    他輕輕搖了搖頭,繼續翻看著下一則報道。


    再沒有什麽有價值的信息了,唐堯有些失望,他將報紙對折,塞到了櫃台下的架子裏。


    紅茶微涼,他忘記了將它喝完,伸手將茶包提起,隨手丟進廢紙簍。


    唐堯把餘下的涼茶一飲而盡。


    喉結蠕動,沒加輔料的紅茶在路過咽喉時些微苦澀。


    又是無聊的一天。


    唐堯毫不懷疑上任老頭坑了自己,距離任務完成,遙遙無期。


    放下茶杯,他起身走到窗前,伸手折下一枝生長過度的花。花枝招搖著,扭曲著,是自家窗子阻隔了它的生長方向。


    花堪折時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唐堯對這句詩向來自認為已經參透領悟深刻,其實這不過是他隨意摘花的托詞罷了。


    他並不會養花,光陰收容所是一個連仙人掌都會旱死的地方。


    在將殘花擱置一旁後,唐堯關上了窗子。


    今天很有可能下雨,這是他在天氣專欄裏看到的。


    向遠處天際望去,陰沉的雲裹挾在一處,尚是一條絲線的烏雲中,隱隱透來雷鳴電閃。


    唐堯放棄了想象,開始疑惑起最近的天氣。


    他頭頂上的這塊藍天,似乎永遠是晴多陰少,陽光並不吝嗇它的溫度。


    可出了重光區,就仿佛是另一個地方。


    聽說極地的永凍土都快要融化了,莫非是蒸發的的海,又從天上下來了?


    胡思亂想。


    人隻有在太閑的時候,才有胡思亂想的時間,唐堯是絕對不會承認自己太閑的。


    他已經開始考慮要不要去找一份兼職或是換一份工作。


    想來想去,他還是放棄了,光陰收容師雖然無聊,可待遇還是十分優厚的。雖然他到現在也沒搞清楚發給他工資的人是誰。


    至於兼職……


    唐堯還掂得清自己的分量,他可什麽也不會做啊。


    重新在轉椅上做好,他打開了電腦。


    無味的平淡生活,就隻好靠遊戲來打發時間。


    “歡迎來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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