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墨州後,聽說隔壁省有個叫天河鎮的地方,是修建在一座高山上的古鎮,夜景非常漂亮。在那裏,伸手就可以觸摸到天空,天上的星星就像是流動的河流一樣,這也是名字的由來。


    探聽到具體位置後,我便立刻動身前往,路上迴想自己這趟出瀛州的經曆,不禁想起蘇決之前的話來,還會情不自禁幻想那個所謂冥王的樣子,不過情緒卻沒有太大的波動。


    師父曾經說過,靈魂重組就等於身體和記憶都被淨化了一遍,如果以後遇到故人,或許能夠激起某些愉快的迴憶,但是些不愉快的事,怕永遠會被塵封的過去,再也想不起來了。


    我安慰自己說,既然上天讓我選擇遺忘,重新開始,那又何必執著於過去呢?


    於是就這樣,當真把所有往事都放下了。


    想要上星河鎮,隻有一條險峻的山路,所以上麵人煙稀少,數千年的維持著原來的模樣。夜半無人的古鎮,顯得尤為沉寂,也正因如此,才越發襯托出頭頂那片星河的純粹。


    此時的夜空,就像一塊鑲滿鑽石的柔軟綢緞,近到仿佛觸手可及,但又清晰的彰顯著那種永遠無法達到的神秘距離感。


    我孤身躺在屋簷之上,枕著手臂,沐浴著清涼晚風,欣賞著漫天星晨,不知不覺中就這樣睡著了。


    恍惚中仿佛聽到了街頭熱鬧的叫賣聲,孩童快樂的打鬧的,官人騎著高頭大馬嗒嗒的踩在石板上,那是曆史的印跡,屬於這座古鎮的過往迴憶。


    正當感慨萬分時,不遠處竟然傳來了哭泣聲,而且好像還是個男人。


    我立刻驚坐起來,打量四周,在對麵的屋脊之上,發現正坐著個半透明的亡魂,身著灰布衣,頭上紮著藍頭巾,雙手掩麵哭得很是傷心。


    我在旁邊安靜的看了好一會兒,最終忍不住跟他打招唿,“喂,你怎麽了?”


    那人好像沒有聽到似的,兀自抽泣流淚。


    身為堂堂七尺男兒,竟然哭的這般無助傷心,想必背後一定隱藏著許多不為人知的辛酸。


    換作平常,我追問幾句後得不到迴應,怕是早已經走了。


    這會兒卻不知道從哪裏來的耐心,就這麽一直坐在這裏看著他。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男人方才止住了哭聲,抬頭看著我道:“你怎麽還沒走?我是鬼,你就不害怕麽?”


    我說:“有什麽好怕的?難不成你還要吃了我嗎?”


    男人道:“我要是有那種本事,哪裏會淪落到在這裏哭?嗚嗚嗚嗚……”


    “別哭了,如果你現在說出來的話,我或許還可以幫你。”


    “嗚嗚嗚,真的麽?”


    我說:“看情況,能幫就幫嘛,幫不了那我也沒辦法。”


    男人這才止住哭聲,垂著雙眉看我。這是一個麵相愁苦的人,不客氣的說,一看就非常倒黴。


    他說:“這麽多年了,始終沒有人願意聽我的故事。”


    我鬱悶道:“你這話說的,好像我不是人似的。”


    長相這東西一半靠天生,一半靠自己,如果是整天繃著臉或要哭不哭的,運氣肯定不如愛笑的人,這是我的個人經驗。


    男人垂頭喪氣了好一會兒,方才幽幽數說起往事來。


    二十年前,他是個告別妻子進幽都趕考的學子,名為王生,因為努力,後來果真中了金榜,還被封了官職。


    然而就在王生攜妻子前去任職的途中,隨行書童卻起了歹心,將其殺死暴屍荒野,並且冒名頂替去當了官。


    王生含冤而死,執念難消,再加上屍體無人收斂,所以無法前往九泉,也隻能在方圓數百裏之內徘徊。


    這些年來,他也不知道遇到過多少路人,但是對方見到他無一例外都是被嚇破了膽,就是一個願意出手幫忙的都沒有。


    所以眨眼間過去了這麽多年,他依然滯留於此。


    兩年前,他無意間從一個皮貨商口中探聽到了假王生的消息,說是已經完成任期被調迴幽都為官了。


    王生想想自己的遭遇,再想想如今的書僮,於是越發難過,但又無計可施,生怕哭聲驚擾到路人,於是隻好每日到這個人煙稀少的地方來發泄。


    我聽完之後氣憤不已,“怎麽會有這麽可惡的事?!”


    王生垂淚道:“你既然已經聽完我的故事,那就應該設法幫幫我吧,千萬不要像之前那些人一樣,躲著我走……”


    我看他樣子著實可憐,再想想自己方才的承諾,腦子一熱,便開口道:“你別難過,我答應帶你去幽都,去找那個假王生當麵對質,如果事情如你所言,那我就想辦法殺了他為你報仇!”


    說這話的時候,內心亦是豪情萬丈,可是待冷靜下來以後仔細想,說好了不會去幽都的,怎麽還是沒繞過這道坎?!


    看著那個麵露感激不停作揖的書生,我內心愈發感到矛盾了。


    我盤腳坐著,取出一枚銅錢來,反複在天空擲,結果連續三次,結果居然都是一樣。


    看來天命如此,那我就不再推辭了吧!


    決定之後,當即從七色袋中掏出一個水晶瓶子,請那書生暫時進裏麵,然後又在外頭加了符紙封印,方才將其重新塞迴去。


    不過嘴上雖然說答應了要帶他去幽都,卻沒有承諾具體日期。


    考慮到蘇決那邊的情況,又擔心他會走漏了消息,所以路上故意磨磨蹭蹭,拖延了不少時間。


    也正是因為這趟旅行,讓我發現自己以前肯定是個非常喜歡貪玩的人。


    否則也不會走到哪裏都感覺自己自己曾經來過,並且還在這裏結識了什麽人。


    王生是個好脾氣的人,從來不催促我加快速度。


    用他的話說就是已經苦熬了這麽多年,根本不在乎多等幾天。


    夜深無人的時候,我會將那個書生放出來透透氣。


    聽他傾訴自己對妻子的思念,對故鄉的眷戀,以及自己苦讀多年但卻沒有體會功成名就的遺憾。


    當提起那個冒充這裏的書童時,他的憂傷也是大過憤怒。


    他說自己想不明白,為什麽平時那麽好的人,怎麽說翻臉就翻臉?


    這也讓我對那個假王生愈發憤恨,同時加重了自己的愧疚,於是也不在磨蹭,悄然加快了行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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