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仙渡後,我便帶初七坐長途汽車前往鳳陽。


    屋漏偏逢連陰雨,車子竟然熄火在高速路上了。司機又是個摳門兒的,死活不願意出錢修。


    有幾個乘客心急,便主動下來推車。


    於是推一段路開一段路,原本一天的路程,我們卻整整耗了三天。


    轉車去稻城後,我才發現這個在地圖上指甲蓋大小的地方,竟然有近九十萬人口,占地一千多平方公裏。


    在沒有一個得力的熟人下,想在這裏找出一個異鄉人,無疑於大海撈針。


    “小魚兒,歇歇吧,吃飽了再找,我有些餓了。”初七說。


    “好。”我停下腳步,四處張望。


    這個小縣城雖然人口多,但是此刻大街上行走的卻沒幾個。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最近天氣熱,人都躲家裏涼快了。


    前邊路邊拐角處,有人擋了個遮陰棚,在下麵賣一些涼麵、油條之類的小吃。


    我便抱著初七走過去了,坐下後才發現,角落裏麵對著牆壁還坐了一個人,大熱天的卻穿著一件藍色長袖連帽衫,巨大的帽子扣在腦袋上,旁邊放一個牛仔背包,顯得非常奇怪。


    我要了一屜小籠包和涼麵,把包子從中掰開,放涼了喂初七,自己則沒什麽興趣缺缺的吃著涼麵。


    過了片刻,那人站了起來,是個身材挺拔的少年,經過我身邊的時候,我好奇掃了對方一眼,發現對方的頭發竟然是銀白色的。


    待我仔細打量的時候,他卻已經走過去了。


    老板是個凸頂的中年人,此刻正坐椅子上乘涼。


    “多少錢?”少年的聲音有些低,或許是處於變聲期的緣故,又隱約透著一絲陰柔。


    老板起身,瞟了眼方才他的位置,眼神古怪道:“一碗麵四兩粉、三個雞蛋、兩個獅子頭、一串魚豆腐外加……呃,兩屜包子,一共是三十七五毛錢。”


    聽到後來,我又忍不住看那少年一眼。身板看起來削瘦,沒想到一頓卻能吃下去這麽多!


    少年手插在褲袋裏,很酷的蹦出三個字,“便宜點。”


    老板揮手,“算你三十七好了。”


    少年說:“說好的四兩粉,但是我明明看到你隻稱了三兩七錢,三個雞蛋裏麵兩個個頭非常小,獅子頭端上來的時候已經碎了,最多隻有一個半……”


    “三十五行了吧?”老板漲紅了臉擦把汗,不知道是羞的還是氣的。


    “別的魚豆腐一串有五個,而我的明顯不夠數,其中有一個包子沒有餡……”


    老板伸出手打斷他,嘴角抽搐,“你想給我多少錢,開個價吧!”


    少年沉吟片刻,方才開口道:“是這樣的,我身上忘記帶錢了。”


    那一刻,我似乎能看到老板頭頂上唿唿竄出的火苗。


    “沒錢,想吃霸王餐?你當我是好欺負的不是?瞧你長的人模狗樣的,沒想到竟然還賴我這幾十塊錢。看到沒有,方圓十裏隻有我這麽一個攤位,這說明了什麽?我哥是城管!我一個電話,至少來二十個人收拾你,信不信?”


    “我可以給你給你打工。”


    “刷盤子去!立刻!馬上!”老板怒氣衝衝的叉著腰,“可惡的臭小子,吃完才告訴我沒錢,年紀輕輕的,怎麽能這樣做人呢?沒錢,沒錢還給我砍什麽價,太過份了!”


    少年輸了理,一聲不吭的由著他數落,然後將袖子捋起來,露出一段白淨纖細的手臂。才準備蹲下身洗碗,卻見遠處嗖的開過來一輛紅色跑車。


    跟路上絕大多數灰頭土臉的車子不同,這輛車子就像是一顆閃閃發亮的巨大鑽石,無意看它一眼,都覺得是種頂級的視覺享受。


    我是不懂車子的,不過看這車子的樣子,主人一定超級有錢。


    車子放慢了速度,停在破破爛爛的攤位跟前,車門打開,一個火紅連衣裙的女子從車上跳了下來,她身材曼妙又性感,走起路來就像一束燃燒的火焰。


    她一出現,我便明顯感覺到了人與人之間的差距。


    老板愣了下,隨即臉上堆起笑,“請問您想吃點什麽?”


    女子完全不理會他,視線在棚下掃了一圈,最終停在洗碗少年身上,隨即尖叫起來,“我的天,你怎麽幹這種活!”


    少年頭也不抬,“管你什麽事?”


    女孩竟也不氣,直接徑直從包裏拿出一張百元大鈔,放到老板收錢的盒子裏去,然後踩著高跟鞋小心翼翼來到少年跟前,蹲下身,語氣溫柔道:“跟我迴去好嗎?我都跟家裏人說好了,爸爸也都同意了,他不會再插手我們的感情。這段時間你就做我的保鏢,等我大學畢業後,繼承了家業,我們就結婚!我隻喜歡你這個人,才不介意你什麽學曆、什麽出身……”


    那麽漂亮的女孩子,又眼神真誠的說著動人的情話,我相信這世界上沒有誰能拒絕得了。


    然而現實卻再次讓我清醒了,少年站起身,“你說你什麽都不介意,隻想跟我在一起?”


    女孩激動道:“沒錯!”


    “其中也包括我的性別麽?”


    “呃?你說什麽?”


    少年一把抓住女孩的手腕,將它放到了自己的胸前,略帶自嘲道:“雖然這裏很平,但是我相信,它們還是跟男人不一樣的,你說是不是?”


    “啊——”女孩像被火燒了一樣收迴手,“我不相信,你怎麽可能會是女的!”


    整個世界都定格了那麽一下下,我、初七、還有那個兇巴巴的老板,全都被眼前這戲劇化的一幕看傻了。


    少年,不,應該是說少女,將兩手交叉在胸前,用一種極緩慢的聲音冷冰冰道:“我什麽時候說過自己是男的了?別自以為是了,迴學校脫掉你這身不合適宜的衣服,然後好好讀書吧。隻有讓腦袋裏麵多裝些東西,才不會讓你看起來這麽蠢。”


    女孩捂著臉,落荒而逃,連高跟鞋掉在了車前都忘記撿。


    她跳上車,像突然出現時一樣,又瞬間消失了。


    老板把兩隻油手在圍裙上胡亂的擦幾下,“呃,那個……小……姑娘,不用洗碗了,剛才那位已經把錢付過了。”


    連帽衫少女在原地站了會兒,方才轉過臉,走迴來拿自己放位置上的背包。


    這次,我終於看清了她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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