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並沒有立刻迴答他的話,而是過了好一會兒,才將手裏的東西放到桌子上,“眼下,也隻有這個不是辦法的辦法了。”


    馮瞎子歎了口氣,“我沒記錯的話,明天就是小魚兒的七歲生日了吧?我這輩子沒兒沒女的,就跟這孩子親近,可你……當真舍得把她交給我麽?”


    什麽,媽媽把我交給馮瞎子?


    這個消息,就好像是往我心湖裏扔進了一枚重磅炸彈。


    那一刻,我丁點睡意全無,而是豎著耳朵,聚精會神的傾聽著兩人的交談,哪怕是再細微的聲響動靜,都不願意放過。


    媽媽聲音聽上去很無奈,她說:“舍不得又如何,我終歸是要走的,這孩子體質特殊,在所有人當中,您是最合適的人選,所以也隻能拜托您以後多操心了。”


    馮瞎子道:“你這是說的哪裏話,你曾經救過我命,小魚兒又給了我一雙眼睛,就算你不開這口,我也絕不忍心她在外麵流浪的。以後隻要瞎子有一口吃的,就絕對不會讓她餓著!”


    媽媽說:“這孩子個性頑劣,本性卻不壞。雖然看起來機靈,但實際上卻一根筋,固執的很,希望您以後多多教導她……無論如何,都別讓她再走我的老路。”


    馮瞎子說:“放心吧!”


    “等我走後,你就帶他離開這裏,越遠越好,如果可能,這輩子都不要再迴來了。”


    “好!”


    我將眼皮掀開一條縫隙,看到媽媽正背對著我,肩膀微微聳動,想必是哭了。


    她是個很堅強的女人,很少流眼淚,這個時候哭,應該是真的難過到了極點。


    姥姥去世後,我隻顧著自己傷心,卻沒想過,她才是這世界最可憐的女人。


    前腳送走母親,後腳拋下女兒……可憐的媽媽!


    馮瞎子冷不丁看過來,“喲,小魚兒醒啦?”


    “嗯,”我揉揉眼,裝作迷迷糊糊的樣子。


    媽媽立刻調整了情緒,恢複成往日鎮定自若的模樣,把桌子上的袋子放到我跟前,“乖乖,看媽媽給你買了什麽?”


    是條白色蓬蓬公主裙,細紗一層層的交疊著,後背上係著細細的帶子,非常漂亮,卻不是我平日裏常穿的款式。


    因為太繁瑣,穿脫都不方便,更別替爬樹上坡了。


    我想坐起來,卻感覺渾身軟綿綿的沒有一點力氣。


    媽媽過來扶住我,“喜歡嗎?”


    我點頭,“喜歡。”


    媽媽試探道:“要不要試試?”


    我本來想說等身體好了再試,但是對上她期盼的目光後,卻不忍開口拒絕。


    馮瞎子到外麵客廳去了,我在媽媽的幫助下,把睡衣脫掉,換上新裙子。


    她上下打量我,拿起梳子幫我輕輕整理頭發。


    我問:“好看不好看?”


    她點頭,“好看,乖乖如果長大的話……一定會更加漂亮的。”


    我笑了笑,卻發現眼皮開始不受控製的打起架來。


    這迴是真的困,有些撐不住了。


    如果再睡著,不知道下次醒來會是什麽時候,阿離給我的那顆藥……還是提前用了吧。


    想到這裏,我便同她說:“媽媽,我渴了。”


    媽媽不疑由它,“好,我這就去給你倒。”


    趁她出房間的時候,我把那顆蠟丸偷偷攥到手裏。


    開水端了過來,我又道:“嘴巴裏很苦,能不能給我放點糖?”


    她立刻答應,“好。”


    等她出去,我將蠟丸捏破,裏麵是一顆沒有任何味道的白色藥丸,把它丟進水裏,幾乎是瞬間就融化了。


    很快,媽媽拿著糖罐過來,正要用勺子往裏加,我卻改變了主意,“還是媽媽喝吧。”


    “嗯?”她挑眉,“你這會兒不渴了麽?”


    我指著她的嘴巴誇張道:“你快喝吧,你看,都幹的快起皮啦!”


    她無奈的笑,將著杯子一飲而盡。


    我看著她喝下去,眼淚刷的就溢了出來。


    她連忙道:“怎麽了,乖乖?”


    我哽咽道:“媽媽,對不起!”


    她用手拍著我的背說,語氣很溫柔道:“沒關係。”


    “我瞞著你做了一件很壞的事……”


    “沒關係。”


    “我在剛才那杯水裏加了東西。”


    “沒關係。”


    我羞愧的不敢看她的眼睛,“那是阿離給我的,他說你吃下去,就會陷入昏迷,他會把你偷偷帶迴幽冥界休養……等到你身體恢複了,再幫你解除封印。”


    讓我驚訝的是,就算知道了真相,她也依舊不生氣,還是那三個無限容的字,“沒關係……”


    我揉著眼睛說:“你不怪我麽?”


    她搖頭,“不乖。”


    “我不想你死,答應我,活下去……無論遇到什麽事、什麽人,都要想方設法的活下去。等到我長大了,就去找你。我一定會讓自己變的很強大,讓所有人都不敢再欺負你……等著我,好嗎?”


    幾滴冰涼的液體滑下來,落到我了的臉上。


    她臉貼著我的額頭,輕輕摩擦,好一會兒,才說:“好——”


    我突然有種夢想實現的解脫感,閉著眼睛歪倒在她懷裏。


    她伏在我耳邊,用夢囈似的聲音低語道:“對不起,乖乖,媽媽也瞞了你一件事……這些天我幫你擦的那瓶藥,目的並不是幫你治療傷口,而是讓你悄無聲息的死去……媽媽等你,不管是十年二十年還是三十年,哪怕是一百年一千年,媽媽都願意等下去。乖乖,記得來找我……”


    黑暗中,我仿佛看到一朵花慢慢綻放,然後又迅速凋零。


    我做了個夢,一個很長安靜的夢。


    夢裏,我死在了媽媽的懷裏,然後被她親手放進了一口小棺材裏。


    然後表舅、許舅舅、大頭兵、許因因他們全都來了……每個人都顯得無比難過。


    這讓我感到意外,也有那麽一點點高興。


    原來,這世界上除了姥姥和媽媽,還有這麽多人在乎我。


    當我下葬的時候,居然也看到阿離。


    隔的太遠,我看不清他的臉……但是直覺告訴我,他整個人都變了。


    我心中的阿離,應該是經常微笑著,黝黑眼睛彎彎的漂亮男孩……而不是這樣憂鬱、陰冷的清俊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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